
路边的栀子花开了。这花倒也奇怪,偏拣这春夏之交的时节绽放。花瓣洁白,花心微黄,香气却浓得化不开。我每每经过,总不免驻足片刻。这花香不似玫瑰的甜腻,也不似桂花的霸道,它带着几分书卷气,仿佛是从线装书页间逸出来的,叫人想起那些被时光浸染的旧诗句。
"栀子花开六出,清香暗袭人衣袂。"不知是哪位古人写下的句子,此刻竟分外应景。花开花落本是寻常事,偏生文人墨客总爱赋予它们别样的意义。想来,这浅夏的栀子,大约也承载了无数人的心事罢。
转过街角,忽见一池新荷。荷叶才露出水面,尚未完全舒展,边缘还带着稚嫩的卷曲。几滴水珠在叶面上滚动,阳光一照,便成了小小的明珠。这景象让我想起李义山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诗真是奇妙的东西,千百年前写就的句子,竟能与眼前的景致如此契合。

"姑娘也喜欢荷花?"她问。
我点头:"喜欢,尤其这初绽的荷,最有味道。"
老人将绣品稍稍举起,对着阳光端详:"我绣了六十年花,还是最爱这夏初的荷。开得矜持,谢得从容,不像那盛夏的,开得太满,反倒失了韵致。"
我忽然明白,原来这浅夏的荷,恰似中年女子的风情——不再有少女的张扬,却多了几分含蓄的底蕴。开也好,谢也罢,都带着一种自知的美。
归途上,天色渐晚。西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云彩被勾勒出金边。几只归巢的鸟儿从头顶掠过,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暮色中的浅夏,竟比白日更添几分诗意。
我想起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写夏日:"庭中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这般闲适的笔触,非历经沧桑者不能为。浅夏的美,原是需要静下心来品味的。它不如春之绚烂,秋之萧瑟,冬之肃穆,它只是安安静静地存在着,像一首被反复吟咏却始终新鲜的小诗。
回到家,推开窗户,让晚风带着花香涌入。书桌上摊开的诗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恰好停在王维的那首《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诗写的是春景,此刻读来,却与浅夏的心境莫名契合。

浅夏如诗,诗如浅夏。而我们,不过是行走其间的几个韵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