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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宏伟:陆地行舟(18)
陈宏伟
2024-10-22 09:56:41

第三部 镜中之舞

你们会是怎么开的?

谁让你们拍这样的照片?还发到群里来!

让你们周镇长给我打电话!

夜晚九点多钟,全区脱贫攻坚群里接连蹦出三条消息,郁洋一看,竟然是王旭光区长发送的,郁洋顿时头皮发炸,心跳加快,连忙往下划拉手机屏幕,查看详情。

一个小时前,白云寺镇的宣传委员往群里发了一张工作照片,是他们镇召开扶贫工作会议的情况。这是常规做法,各乡镇办按区里的要求召开会议部署工作,都会将会议照片发到群里,以示工作安排及时,有图为证。

问题出在会标上,郁洋组织召开的是“全区脱贫攻坚工作调度会”,而照片上白云寺镇会场的电子屏上打出的会标是“白云寺镇脱贫攻坚迎检会”。如果搁在去年,这也没什么。现在由于各种“迎检”工作被社会和媒体所诟病,尤其是一些自媒体引用、转发以后,舆论多认为是形式主义,今年全市脱贫攻坚会上几次要求不准搞脱贫攻坚迎检会,不准为迎检工作做专项准备。其实大家心里明白,会议可以开,统一名称“调度会”嘛,与脱贫攻坚相关的所有工作都可以称之为“调度”。

当然,市里的要求是在会议上口头传达的。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考验各乡镇办的头头脑脑们的工作感受力和敏锐性,尤其是党委书记、乡镇长和党政办主任。郁洋叹了口气,就凭白云寺镇这种粗犷、马虎劲儿,如何能将脱贫攻坚工作做细做实?难怪王区长如此动怒。

郁洋想给陈清打电话,让他明天草拟一个不准召开“迎检会”的简短通知,用手机短信发给各乡镇办的党政办主任。拿起手机后又觉不妥,这件事情不适合专门发文字通知。可是又不能不对王区长的恼怒作出反应。

正在两难之间斟酌,陈清打来了电话。

“张根财的蓄水塔被人偷了!”陈清说。

郁洋一惊,简直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他想起陈清白天正带一个工作组下乡督导检查几个乡镇的扶贫档卡纠错完成情况,人就在白云寺镇。

“怎么回事?”郁洋问。

“马鞍村第一书记连瑞告诉我的。”陈清说,“昨天中午张根财去宝月湖洗澡,有人割断他厨房门口的水管,将蓄水塔偷走了。”

郁洋心里顿时冒火,宝月湖水是淮城市的公共饮用水源,市人大出台有一个地方水源保护条例,任何人不准在湖内游泳。况且张根财年近七旬,假如出点意外,就算淹死在湖里也没人知道。张根财总能搞出一些不可思异的事情,给他安装蓄水塔,郁洋一直隐隐觉得过于顺利,现在还不到十天,果然出了岔子,仿佛这才是原本该有的结局。稳稳心神,郁洋咬牙生生将一腔怒火给咽了下去。

“那个蓄水塔多少钱?”郁洋平静地问。

“一千二百元。”

“明天让白云寺镇的那个老板给他重新安装一个,这笔钱算我自己的,再由单位结算都解释不通了。”郁洋说,“另外,用改锥在蓄水塔上刻上张根财的名字,字体刻大一点,作为标记,免得别人再去偷。”

“应该报案吧?”陈清迟疑地说,“最起码应该跟白云寺镇李清玉书记说一下,我们搞的扶贫供水设备被盗,他们也应担负责任。”

“算了吧,村民素质太差,说出去也够丢人的。”郁洋叹气道,“你跟连瑞交待一声,让他别往外讲这件事情。”

“好。”陈清欲言又止似的,“若见到他就跟他说,这几天区文化演出队在白云寺镇各个村巡演,连瑞跑前跑后的给演出队搞服务。”

其实这个盗窃案很好破,蓄水塔肯定没出马鞍村,甚至就在林场组,无疑是附近的村民干的。窃贼欺负张根财是一个鳏居老汉,料想偷了他也只能吃哑巴亏。或者觉得蓄水塔是政府的扶贫设施,张根财跟白捡的一样,偷走了也无妨。

但郁洋觉得不宜张扬。案值不大,报案后派出所不会去认真查处。最重要的是,宣扬出去影响不好,假若区领导知道了,会觉得一件小事情都办得不好,解释各种细节都没有意义,总之事情办得狼狈、不圆满,继而引申出小事情都办不好如何能办大事?如何能挑重担?这种对个人形象的潜在损害不是一个蓄水塔的价值所能比拟的。

郁洋身在官场,不擅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但他觉得起码要做到尊重领导,并谨慎保持距离。如果不能做到让领导喜欢你,至少要让领导不讨厌你。那么就不要让任何负面消息与你有关联。这大约是另一种庸俗生存哲学。手机上的鸡汤文章总说要做“最好的自己”,却说不清楚何谓“最好的自己”。郁洋觉得把工作做好是“最好的自己”最有力的现实承载。对于张根财而言,他年岁已大,自身没有摆脱贫困的能力。郁洋觉得自己对他所做的“扶贫”,其实是一种“帮贫”,力所能及地帮助他解决一些实际难题,帮多少算多少,但求无愧于心吧!

郁洋昏昏沉沉地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郁洋拿起来一看,是文化局长李北亚。

“郁洋,快起床,出大事了!”李北亚的声音如同晴空炸雷。

“唔。”郁洋坐起身揿开台灯,眼睛刺疼得只能眯条缝,“咋啦?”说着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分。机关工作使他养成了个习惯,手腕上的表几乎常年不摘除,包括洗浴、睡觉的时候,以备随时查看。

“连瑞那小子你认识吧?你们树立的先进典型。”李北亚的声音急促而发颤。

“嗯,马鞍村的第一书记。”

“他色胆包天……竟然勾搭去演出的胡衣一……夜晚两个人开车跑到宝月湖大坝上去鬼混……倒车时从大坝翻了下去……”李北亚语无伦次,“你快点来啊,事故正在救援,我在去的路上……”

郁洋听得心怦怦跳,脱口问道:“在哪儿?”

“宝月湖大坝,水文观测站旁边。”李北亚像在空荡的山谷回荡,“快点儿……”

郁洋翻身下床,穿好衣服,脸都没顾得洗,抓起车钥匙就跑下了楼。从自己的小区到宝月湖大坝有一条近路,大约二十分钟就可以开到。中途经过隐山寺,一条弯曲的林荫大道,平时人迹罕至,因此前方的宝月湖大坝也就成了一个年轻人约会的好去处。郁洋摇下车窗,开启远照灯,急速朝大坝急驰。

午夜的风凉爽宜人,郁洋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道闪念,这件事情与自己多大关系?连瑞是淮城市统计局下派的扶贫干部,自己与他是业务指导关系,况且他自视是大市领导,也并不太买自己的账。淮城影剧院的副经理胡衣一,她是李北亚组建的文化演出队的演员。他俩出问题不是在扶贫一线,是深夜的宝月湖大坝。他俩可能以前并无交集,大约就是胡衣一下乡演出后才认识的。一切太疯狂,太过诡异,简直难以理喻。

郁洋猛地踩了个急刹车,前方道路隐藏于密林,两旁的梧桐树叶在灯光下闪耀着魔幻的色彩,他仿佛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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