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独木桥到立交桥:高考与科举的古今分野
“金榜题名时”为人生四喜之一,此句如一道千年符咒,将功名荣耀烙入民族灵魂深处。当人们将今日高考比作昔时科举,目光却往往被这符咒的金光所眩,未察觉历史的河床早已改道——从独木桥到立交桥,社会价值的河道正奔腾出万千支流。
科举制度下,士子们被驱赶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独木桥上。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孟郊式狂喜,是以无数“半生落魄已成翁”的徐渭式悲鸣为代价。唐时落第举子常建题诗慨叹:“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名落孙山竟至有家难归;范进中举后喜极而疯的荒诞剧,正是这独木桥上扭曲人格的残酷写照。
今日高考虽依然激烈,落第者却不必在命运的独木桥头枯坐至死。社会价值评判体系如立交桥般四通八达,条条匝道皆可奔赴前程。昔日被“士农工商”等级所禁锢的百工之技,如今淬炼出大国工匠的荣光;曾被视作“末业”的商贾之事,已成为创业弄潮儿的壮阔舞台。这正应了古训“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数青年在各自的天赋领域舒展羽翼,不必都挤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险径。
然而科举幽魂并未全然消散。当“唯985论”如无形枷锁禁锢思想,当“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古老诱惑仍在血脉中奔涌,我们便不自觉地为科举阴魂重燃香火。那些对“金榜题名”近乎宗教式的崇拜,恰似孟郊“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的当代翻版——只是这“放荡”的狂喜,依然建立在将万千生命价值系于一纸试卷的危险幻梦之上。

真正的分野在于:科举是悬于深渊的独木桥,高考应是四通八达的立交桥。唐代落第举子罗隐吟出“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时,社会未给他第二条荣耀之路;而今天,职业技术学院的学子可捧回世界技能大赛金奖,电商主播能在乡村振兴中成为“新乡贤”。当白居易落第后仍能洒脱题诗“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当柳永科场失意却于“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民间赢得不朽——这些古人的生命轨迹,不正是对单一功名坐标的超越先声么?
从独木桥到立交桥,这条价值解放之路何其漫长!唯有彻底打破“金榜题名”的千年神话,拥抱“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多元星空,方能真正推倒“落第即落魄”的精神高墙。当社会学会在状元跨马游街的荣光外,同样为世界技能大赛的奖台喝彩,为乡村振兴的田野鼓掌,为实验室中的突破致敬——我们才真正跨越了那条古老的河界。

生命的价值本如立交桥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各自奔向星辰大海的方向。当每一道轨迹都被允许在属于自己的匝道闪耀,当每一次转向都被鼓励驶向心之所向的远方,文明的通途才会迎来真正的畅通——那里没有永恒的“状元道”,却有无数可能性的出口,在时代的晨光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