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苦霜,打得沙枣树只剩下光秃秃枝干,仿佛是没有羽毛的鹰爪。世间的植物,都低下了高昂的头。只有那一棵棵苍松翠柏,依然表白着郁郁葱葱的本色。季节向人们发出预警:冬天来了。
初冬的河西市,更有一番别致的景象:绿色退去,满城楼房仿佛长高了许多。市外的戈壁滩上,一切翠绿消失殆尽,只剩下黄色的沙丘,黑色的石头。
出城向东行至三里路程,有一个规则的四合院,园中矗立着一座花坛。花坛四周,种满了沙枣树、红柳树和农作物。花坛正中毅力着一块巨大的黑板,黑板上写着——好人好事宣传栏;这是河西走廊的一颗明星单位——河西市农业科学研究所。
当时,正处于“抓革命、促生产”的高潮时期。农科所仅仅挂一张招牌。其实,具体工作与农民没什么两样,见天打坷垃、深翻土地、喂猪喂鸡、养鸭牧马,等等。不同都是,农民是抓工分,农科所是发工资。
这里正式工人不多,大多是临时工。临时工出力多挣钱少,每月只有五十二元的收入。
冬天,正是送粪的好时光。临时工们头戴四块瓦棉帽,脚蹬翻毛皮鞋,嘴上捂个大口罩。他们拉着架子车,车上装满了牛粪。一辆接一辆朝新开垦的荒滩送去。牛粪送到地里,然后就是卸粪,撒粪。一切都按顺序进行。
广运潭和丁香园分配到一辆架子车上。装车时,牛粪冻成了冰坨。广运潭放下铁锨,一块块往车上搬。丁香园也学着广运潭的样子搬了起来。一会儿,双手冻僵了,还沾满了牛粪。
广运潭一看,一颗爱怜的心差点儿跳出胸膛。他想上前擦掉她手上的牛粪,再用自己的棉袄包起她的手。可这天真的想法,瞬间被膨胀的自卑感驱散了。
广运潭偷觑了丁香园一眼:高挑个头儿,白静子。眼睛不大,却很有神;两条辫子耷拉到臀下,好像飞流的瀑布;上身穿一件军绿色外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裤子;脚穿一双方口布鞋。洁白的袜子露在脚面上,一抬步,仿佛划过两道流星。
在老家,广运潭时而见到这样装束的人。不过,那都是城里人或者知识青年。因为只有城里人或者知识青年才穿得起袜子,农村人或农村孩子是穿不起袜子的。他来到关外,竟也有这样打扮的女孩儿。他感到十分新奇。
劳动间歇时候,广运潭问,你咋也来这儿干活儿?
丁香园回答,我十月份上山下乡,现在,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来做临时工。一同来的,还有等待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呢!
广运潭猛然想起,昨天,他在茅厕舀粪时,不慎把脏水溅到一个青年人身上。青年人脱掉上衣,甩了。广运潭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广运潭才知道,那人叫刘福昌,也是等待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广运潭又问,你家是市里的?
丁香园说,是呀,解放大街九十六栋一号。
从那天起,“解放大街九十六栋一号”就印在广运潭的脑海里。
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问那么详细,广运潭生怕丁香园生疑,自我介绍道,我叫广运潭,来自关内,算是无业游民吧。
丁香园带着欣赏的目光瞅了广运潭一眼:个头儿不高,长得十分匀称。一双大眼咕咕噜噜,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她听了广运潭的介绍,了解到广运潭是个临时工。那时候,关内来关外做临时工的人,比比皆是,也不足为奇。于是,她也作了自我介绍:我姓丁,园丁的丁;名叫香园,花香满园的意思。广运潭轻轻点了点头。
忽一日,农科所办起了黑板报。因为广运潭是临时工中唯一能掂起笔杆的人。所以,被指定为办报人。丁香园和刘福昌是等待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被推荐为专业撰稿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