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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市变奏 | 第十三届“十月诗会”青年诗人专辑(二)
十月杂志
2024-08-21 17:37:56

第十三届“十月诗会”青年诗人专辑(二)

新城市变奏

杨不寒、侯乃琦、梁永周、司念、闫超华、苏笑嫣

《十月》2024年第4期

杨不寒

生于1996年,重庆奉节人,云南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满江红》,出版诗集《醉酒的司娘子》。

渡,或嘉陵江之墟

杨不寒

1

潮水,漫上四月的脚踝。

我漫步到嘉陵江边的时候,正赶上一阵狂风。乱红吹尽处,江桥崭新。现代工业铸造的建筑,以效率之名,连接起秒与秒之间的裂痕。

是否钢铁与水泥,已经充塞了江河的心脏?

是否上游那座车轮渡,不得不倒数起自己的寿命?

哦……无非是旧时代的遗产,快要配得上“破铜烂铁”的称谓。所有流逝的光阴,在它身上堆积,堆积成暗红色锈斑。

芦竹青青,木贼茂盛。是否整个春天,它们都怀着征服的欲望,向着旧年之墟,匍匐而去?

2

当然,轮渡之轮,等同于轮回之轮。

轮渡不过是轮回中短暂的皮相。而我看得清,它在青史里自渡的前身,与来世。

撑长篙的人,换了拉纤绳的人。后来出现的,是拉响柴油机的人,与推动操作台上黑色按钮的人。

有一天中宵,明月在江中清洗它的旧银锭。码头老人的一双大耳,听见了蒹葭的奏鸣。

他磕熄旱烟,解开粗麻编就的缆绳,用两叶船桨,将游击队送到了嘉陵江北岸。

那儿有一条山路,绵延进莽苍的华蓥山。

那一夜的我,压低了喘息,和同志们穿行在上山的小路。崖边回首之际,看见嘉陵江如一条白练,岸边的渡口默默沉沉。

3

我曾是船舱中扣舷而歌的被贬者,失意的中年把我放逐到野山野水之间。

也曾是大浪间一个劳作的身影,曳网中的闪闪白鳞,让我的肌肤看起来更加黧黑。

成为暗礁的那一个我,是最寂寞的……致命的寂寞不许人靠近。

渡口同样是我的命运,也是所有经过我的人的命运。他们,有些去到了对岸,有些变成压舱石,永远留在了我的船舱里。

4

历史的机器,轰然运转。

百十万年磨损下来,礁石,只剩下了最硬朗的筋骨和最粗粝的汗腺,承受着来来往往的车辙、潮汐和雷电之鞭。

这座古老之躯,也迷恋于收集尘土这种细活儿,然后在低洼处培育盆景。沧桑乾坤间,坎之上,艮之边,它用心爱护着这些幼小的菖蒲、水竹、苜蓿和紫花地丁。

而现代性是一根精密的发条,被安装进星球的内部。

只有几只白鹭,依然贴水飞行,与江鲟互为倒影。其上,有朗朗阳光,日日擦拭飞机的羽翼;云影之变幻,仿佛在忽然间,就提升了速率。

5

引擎声如老兵摩拳擦掌。申时,我们再次启航。

七辆小轿车,让渡轮吃水很深。站在渡轮的栏杆边,脚下有浊浪卷积木叶,滚滚后退,又渐渐漂远。漂向跨江大桥,漂向背景中那座巍峨的城市森林。

终于,在浓郁的柴油味里,我和渡轮一起,抵达了名叫现代性的对岸。人们在虚构的概念中下船,而我,将沿着江水铺成的道路折返。

回看那座施工中的房子,它是我留在悠久汉语里的坐标,仍在等待着被完成,仍在等待着被实现。

侯乃琦

九零后,艺术硕士,著有诗集《镜里水仙》《美学装置》,主要作品见《山花》《扬子江诗刊》《星星》等刊。

灶台的火燃尽枯草(六章)

侯乃琦

在电影院写诗

在电影院写诗,磨碎文字剩下骨头。中途流泪,等到结束泪就干了。偏爱雨天,尤其是空气中闻到的雨天。忘记带伞的人谈论孤独的话题,如房间幽闭日夜,关进身体。星星变成耳钉来到匣子,里面容纳揣着入场券的人。被分享的孤独在梦里盛开,随风凋谢。

房子

门推开我。窗看向我。客厅接待我。客厅的阳光和露台的阳光有相同质地。冰箱装着冻肉。我躲进衣橱,樟脑丸看见我。我钻出来,糖吃下我。角落里,遗失的人民币,小费在寻找谁。床在我身下睡着了。

形而上人类

万有引力聚合我们——不算艰难的处境,善待少数人。中了美的毒,糊涂数学化蝶。不是差生,对世界有另类理解。虚构自我,让惰性气体缝合现实,留下鞋带纹理。理想——移动生活,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二手中古家具,放弃占有,保留使用权。白纱布束缚如木乃伊,或马革裹尸。裸露无肌肤的血肉,痛,早已习惯。发光的个体,以社恐的姿态,不卑不亢面对人群。地铁站,恍惚如运动的幽灵。凝固此地,做不了女性庞德。放下紧迫感——用水泥浇筑人体,而非冰冷楼阁。就当我们不事生产吧!即便如此,也罪不至死。未被编码的蜜蜂,在花田劳碌。被拥抱的日夜,小梦安详。月亮,连六便士也拒收。拒收绑架四肢的褒义词。形而上人类,在空气做的透明灯罩里写写画画。

城市的糖

音符穿过立交桥上的重庆。只可远观的日常生活,灶台的火燃尽枯草,小碗清冷,被米粒填满。时光折磨着我们。这一秒和下一秒是咖啡和巧克力,糖果盒是不透明的镜子。有可可的地方就有庄园,暗红的血渗进泥土,你可曾尝过太阳的苦涩滋味。

凡·高展厅

成批的赝品,灯光、玻璃、镜子。没有凡·高,她带着流血的耳朵踏进城市的星空。周围充斥着忙于拍照的人群,没有谁注意到她,坠入噩梦深渊。这些天,她经常梦见他拿一朵向日葵,鲜艳的色彩如神迹,照亮黑夜。她从惊恐中醒来。关于这个梦,她不可能爱上异国男人,除非,当她变成一幅画。颜料堆成完美的肉身,画家的肋骨,囚于钢筋水泥,她再一次认真打量万花筒里的迷宫。情绪赝品,在她绝望的瞬间支离破碎。

星辰

夜晚,属于睡眠和作案者。迟来的美梦不及你,蹲下,替石膏模特脱鞋。抢银行的诗人和开滴滴的赛车手用行为艺术表现荒诞。傲骨歇斯底里变成黑色碎玻璃。老妇提着蛇皮袋,摩挲风,旧彩电无家可归。灯已灭,孤独者目送月光。在看不见的街道,梅子和饼来日方长。二次元与你同在,安抚青春。一丝微黄的发,化作你和长江七号的电话线。来来回回走过那些年,总有一瞬间怅然若失。

梁永周

同济大学研究生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于《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中华辞赋》《诗选刊》《湖南文学》《时代文学》《山东文学》《边疆文学》《中国诗歌》《四川文学》等;2015年中国诗歌新发现夏令营学员,参加第二届长三角青年诗人改稿会;临沂市首届沂蒙人才文化之星,临沂市青年文艺创作拔尖人才,《拓荒牛》入选临沂市青年文艺创作重点计划项目。荣获上海市优秀毕业生,同济大学优秀硕士毕业论文等荣誉。

工业序曲(五章)

梁永周

冷藏保鲜曲

像极了一台老式缝纫机的协奏,一场踢踏舞会在酝酿着新的调子。

在最火热的夏季,树叶向阳光臣服。机床用统一的模具让钢板有了集体精神,电焊的所有焦点都应答着时间的移动,那些下垂的事物都试图结交这些冻藏的准备。

他似乎想起来那年的夏天,站在流水线上和那些高过自己的冰箱一起加入排练。曲子逐渐舒畅,他关上了所有的抽屉,把最后一颗螺丝钉注入体内,生命开始变得完整。舞步亦愈发流畅。

如今他由外而内,犹如液体的涌动,深入肤理,开始同所有事物的生产一样,由无形开始,我不曾对此许过什么愿望。那些将要走向远方的——他手动过的青春,那郁郁葱葱的鲜艳,一定是抵达了一个保鲜的世界,那些产生爱的地方,都写入了他积攒的善良。

机械的轰鸣开始越来越低,直到消失;记忆的反刍,在关门的那一刻,铿锵热烈。

他拿着一段冷藏的记忆,点数事物的变换。曲调在最强音骤停,事物在继续翻新。

变形与重生

艺术在不断地唤醒,沉睡的机械。

高效电机试验台,在完成一个崭新的使命之后,用老旧的身体在道路的又一个选段,承载人类和器械的步履。时间的碎屑与斑驳对照的关系里,它在广阔中沉浸于分子的结合,它的结构健硕,在坦途中有足够的胆识、坚韧。又在一场崭新的革命中,以新的角色进行扮演,大地给予最信任的支撑。

在被历史淘汰的,这么多钢铁之中,他们以另外的方式延续生命,校准自我。

我们过于复杂、缜密、细致,我们看见了历史的斑驳,触摸到了世界的吻痕,窥探到了明日阳光乍现,反射出的光芒。

它镶嵌在时代的纹理之中,在光阴变换里涂抹新色。

若在行进的途中做一次剖析实验,那些骨骼都在兑现“粉身碎骨浑不怕”的精义。在最强烈的光线中写意存在的任意姿势。

水手与“船”

在数字的矩阵中,幻想可以验算,指令具备了实践的意义。算法可以同星河一般,结出智能的火花,如繁星播撒于天幕。

点亮思维的灯塔,从宇宙的船上飞度。

机器开始不断地揣度人类的心境,这种有效的沟通,以独特的节奏和韵律,擘画着创意的蓝图。科技的巨浪在海洋的内部继续波涛汹涌,那是种会超出象限束缚的可能,每一个数据点都可以探索神秘的疆域,无数种延伸等待被发掘和利用。

我们是新的水手,试驾着神奇的帆船,驶在这探秘的道途。

在风中感受风,在冥想之中让想象无限接近创新,思想的游动逐渐清晰地被描绘出来,万物的迹象被寻找,数字交响的磅礴之势,继续翻涌。

或许我们应该相信,有一种智慧可以打开那扇与神对话的门。

靠近星星

我们需要向无数个方向寻找、考证,那些成为历史的证据都从事实开始演变。

未发生就已经笃定,我们就该相信是命运的虔诚。

火箭的每一次发射,都是另一个星球远古的战鼓。

以与寂静对抗的方式,宣告开启复述与重新交谈的决心。是该有一双翅膀在浩瀚的宇宙中舒展,向着无尽的星辰兑现神话中的承诺。

星辰闪烁,这些镶嵌在天幕的宝石,占据了我们大部分的想象,幻变成欲望的部分,早已被熟读,那些从孩童时期就已写进命理的召唤,应该磅礴起来,呼应起来。

穿越时空的隧道,我们向一束光坦白了所有。

作为渺小的行者,每次向星辰迈进,都是汗水的结晶,那些璀璨在谱写着将来的黎明。

海洋交响

把梦境搬在阳光底下,所有生长都变得迅猛。

在海底漫步,在海面上捞出一个完整的落日。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从一扇门进入另一扇门,距离是一滴水与另一滴水,它们相融在海里。水是水,都是海水。我们是我们,不分你我。

海与岸。我在岸上看见心潮澎湃,在海洋的腹部看到血脉涌动。心跳共频,深邃的海洋用壮阔考验过飞溅的矛,时间考证着族人的信仰,祖先可以窥见涛浪传递的音波。

潜水器扮演过色彩斑斓的珊瑚礁,自然的鬼斧神工被镜头重新雕琢;那些顽强,陪同海洋的意识,给予世界一个又一个惊喜。

海洋本是一首歌,乐章与谱曲隔岸相对。在风声纠正过巨浪之后,我们站在这海面上,迎风弹奏。

司 念

1988年生,安徽宿松人,安徽农业大学教师,文学博士。诗歌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选刊》《中国诗人》《十月》等期刊,参加第13届“十月诗会”,第2届“星星”青年散文诗人笔会,第17届中国散文诗笔会,荣获第12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

庐州词(三章)

司 念

长江路

之前生在长江岸边,一生中被捧在手心的我,开始有了一条大江的澎湃与任性。

而最美的我,住在这座城市的长江路,又每天都遇上了一条最喧嚣的大江,每天它被捧在城市的心脏地带。

我有眼眸、诗歌,还有方向盘。

长江路上有高架桥和蔚蓝的天空。

前进的路和我的方向完全一致,我随着繁华起伏转弯,分摊拥堵与畅通。

被快速路捧着的高楼,一座一座斜着后退,像极了一群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

早晨八点,当我不舍清空昨晚的美梦,不舍脚步突然停下。我看到:初生的太阳也不舍那么快升上天空,窗外的微风也不舍那么稠密地吹拂过来。

长江路上,绿化带齐刷刷地伫立,像谁捧着的定情之物,看着很美,想着很好。

湖边曲

几千万朵浪花在喊,几千万朵阳光也在喊。

一座湖,居于乡野,是让青蛙喊,也让庄稼喊,季节喊着季节,忙碌喊着忙碌,主次分明、层层递进。这样的湖成就了水的最高境界。

而在城市,云来云去,云厚云薄,云白云黑,湖面都一种表情,似乎从来没有恋爱过。

似乎从没品尝过谁在喊,或者喊给谁。

绕湖而行的人,虽然一律喜欢弯曲,但他们的身后,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们多么希望,有个什么声音将自己叫住。

比如:蜻蜓正在远方点水,哪怕就是这样不易察觉的极其细小的叮咚声。

车流歌

车的乐队,莫过于流淌在路上,一辆接着一辆,挨着是一种追逐。

歌声最害怕的是伤害的事物,车轮走进道路的时候,你可想见道路会是多么欢畅。引擎喜欢发出声音,车流与道路的交响,就像音符遇见旋律,就像金锣遇见响鼓。

每一辆车都有着一颗喜欢溜达的玩心,仿佛马,不去奔跑,那它就只能是一种毫无用处的肉食牲畜。

有太阳,车就跑生活;有月亮,车就跑浪漫;无月无星的夜晚,车就跑家乡,跑诗意,跑幸福。

总之,方向盘带来的,都是车辆要找寻的。

哪怕有一些不愉快的,甚至很烦心的经历,也要像刹车那样止住和忍住;像车窗那样把或厚或薄的风尘,统统挡在外面。

闫超华

1987年生于安徽阜阳,现居云南保山、腾冲。在《儿童文学》《新京报》《红蜻蜓》《七彩语文》开设童诗专栏,另在《十月·少年文学》《少年文艺》《诗刊》《星星》《书城》《文艺报》《文学报》《晶报》《南方都市报》等报刊发表了大量诗歌、评论。作品入选《百年百篇中国儿童文学经典文丛·诗歌卷》《写给孩子的100堂诗歌课》《童诗三百首》等选本,出版童诗评论集《童诗的炼金术》。系《儿童文学》“十大魅力诗人(2013)”

最高虚构仪器(四首)

闫超华

认识你自己

组装一些词,以量子的形式

我们闭上眼,依然可以听见

一些细微的声响

不会有人标记你的脸、你的细胞

和你体内的微量元素

粒子无限分裂下去,放弃形状

或者说有无数个形状

薄薄的一层依附在皮肤表面

从时间的坡度滑下

放弃时间便是无限的时间

可以用AI复刻我们的黑洞

语言喝进胃里分泌诗句

马斯克火星计划被消音后

凡·高的星空,博尔赫斯的迷宫

已成动力学的代名词

诗不再是经验,而是脑雾

关于新工业,你唯一能做的

就是打开诗歌的阀门

重新锻造词语,我们靠磁场感应

寻找已逝的爱情,最初的黑暗

“有些恒星

在两千年前就已死亡

可现在我们还能看见它们的光” ①

唯独无法看清真实的自己

①注:戈特弗里德·贝恩《克列孟梭》诗句

元宇宙

如果金属不再是金属

而是你的声音在舞蹈

元宇宙突然一闪

我们有了沉默的理由

只是此刻,某个小行星

打开又关闭,透过圆孔

我们看见了历史的缘起

在两人之间造一束光

我感到父亲的双手

被吸入望远镜的宁静

它放在我的眼睛上

只是一个象征,而我

无法用自己的方式回忆他

他是一个无法在时代中转身的人

我有时会听见他酒后痛哭

只剩符号,没有身形

如果金属不是金属

而是你的父亲消失后的液态河流

我是他的无磁之场,预言破灭

没有人可以重返倒叙的一生

形态之诗

我们最终将以何种形态存在?

液态的还是AI的复制品?

然后重置你人生的剧情,解冻自我

新工业时代是否有新人生?

是真的吗?可以救赎未来的命运

金属骨骼,高仿皮肤

基因序列重组后

我们在谁的梦里自由出入?

无限接近内心,靠意念占据太空

聚光成沙,活的光和死掉的光

落下来,晶体还是实体?

我们的形态变来变去

谁会在意?有形或无形

无人命名,你工作的地方也是虚拟的

一点点,褪去金属皮肤

滑入无边

我们,一堆行走的物质

带着同样的荒谬

形态之上的形态

最高虚构仪器

有时,你会感觉

最高的虚构是词语

孤独中,任何形式的存在

无非是智能的山河

或重返自然,向上看,调整毛孔

每颗星辰都悬挂着你的心

你的骨骼是地下矿脉

隆起,立起来,形成空间

无限接近自己的时候细胞已经解体

撒下影子,触地生花

压低你的声音,你是镜像

无人可以命名,从精密仪器中

循环,拉长时间

你来到事物的背面,无数次降临

而你的眼睛,是行星

自行运转,身体漂浮着光波

你的爱,是螺旋的氢气

你是谁?升起一朵蘑菇云

望远镜里有另一个望远镜望着你

星球爆裂如万物的种子

流浪地球?①未知的信息穿心而过

有人在秘密校准你的心跳

①注:刘慈欣科幻小说

苏笑嫣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外国语大学在读文学博士,参加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出版有诗集《时间附耳轻传》、长篇小说《外省娃娃》等。

亮马河春日的明信片(组诗)

苏笑嫣

中途

我们从电影院出来,局部的黑暗正盘绕广场

写字楼纷纷吐出土色的白领,外卖员穿行

像一个个谶语。一群西装革履的房产中介

在大厦外或蹲,或站,围在垃圾桶旁抽烟

男孩跟着父亲走出赛百味,他失手打翻一杯可乐

令城市沸腾,夜色中人群像鱼群纷纷浮上水面。

我们还在学习一种更安全的生活:

照明灯骤然明亮,商场满减活动的柜台前

一列幸福家庭排着队等待结账。乱糟糟的出租世界

正在回家的路上。庆祝我们度过了波澜不惊的一天。

这乱糟糟比安静和整洁更令我心安。

而霓虹灯一时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时如阵雨

令我心头的隐忧如水波皱起。夜色的幻术里

我们走向来时的路,试图对黑暗和来路

鼓起更多的勇气。因此我们不去谈及

被搁置的飘摇,默认人生的冷菜停放在桌上。

沉默就是我们的谎言。并非无动于衷,我们

对彼此对漂泊感到悲悯,却走不进实体的生活。

比如白米粥在电饭煲里沸起,比如生下一个恼人的孩子。

匿名的工作还是一些肯定的可能。

所以我们不假装亲密,不拥抱,像一对临时的情侣。

静静地,似两尾黑鲫鱼,我们滑过幽暗的街衢。

前方汹涌如海啊。分别前,我们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我们没有说出的话在指尖的香烟里飘升、消散。

那一会儿像寒潭照影一样临风骋望。那时我看见了

未来蜷缩成一个模糊的团,而风将把我们吹得更远。

亮马河春日的明信片

今日更暖了,会后我们从美术馆出来

一起散步,记起一些类似的春天

总是柳絮漫天飞着,心蠢蠢欲动的

阳光明净、鲜活,又敦厚、温软。

经过商业区餐厅和那些洁白的欧式建筑

我们停下脚步,看绿绿的河

看咖啡椅懒散地瘫坐在木质观水台上

你讲起近期的一些焦虑

一旁白色的鸟雀忽而纷飞,忽而聚集。

我恍惚在被春风搅乱的记忆里

想着这些建筑的强壮,在它们的领地中

就连鸟雀也看起来更贵,更黄金,但不自由。

平庸毕竟只是平庸的事,就像所有人

都将不再年轻。这是我们目睹了太多

和已然亲证的事实。

这里仍是多绿和多阳光的住处

简单、美丽、坚硬。

这使我感到一些欣悦,虽然

我们从没有被这个地方亲近。

那边年轻人拍下好看的照片,他们快乐

像我们从前一样,而且最终也会回家。

建筑闪闪发光,若渴望,但不回应。

在阳光下它们稳重得如一种和平。

其余都是空白了——白也是一种和平

对称于此刻,我们获得的满足,那其中的

空缺和虚无。这已经足够。

搬家

你醒来,因为垃圾清运车在楼下连连磕头

清晨震颤,蓝得像保鲜盒里的冷饭。

作为房客,你将成为上一个,奔往另外的方向

新租客的命运即将喂养房屋的下一天。

你们醒在各自的历史里,在同一个白天。

时间奇异的矿层内,生活的痕迹并非全然抹去

而是分散:一道身影叠加着其他的

同居的陌生人穿行在平行空间。

交错于无尽的循环,递交着同一把钥匙

每个人分摊、赚取和复热了别人的生命。

这是这个世间的日常风物:

人们居住在同一个日子里,做必须独自完成的事。

这样将你的孤独和别的放在一起。

于是你开始搬弄包装箱,打包蛇皮袋

将昨天的外卖扔到房门外,勉力让未来成为未来。

早晨已经挺括,但还没长好新日常。日程必须进行

闹钟接二连三唤醒沉睡的楼群

世界起身,分裂一个用熟的新开始。

黑夜引渡

当一枚本地的月亮升起

全身散发着统治的必要性,

我却感到一种巨大的爱让我流泪

在气味复杂的出租车里

它正从市中心驶上高架桥,慢慢滑向郊区。

迎面的车灯接踵如恶枭

越过司机和我的肩头,

在黑暗和它的反光中,城市像一枚牡蛎

一只焊在礁石上焦渴、干瘪的壳。

天空悬浮于夜晚

我感到辛酸和顽固的梦中之梦。

都城何其辉煌,何其璀璨

它已渐身后——

我二十多岁的青春,热络的朋友……

当它们盛极一时,寂静

和消逝,就已从各个方面吞食。

战栗的空气中,我颤动的手指

试探着伸向深渊之门……

大地频繁地黑暗

城市的灯光将车道上的人

呛到咳嗽不止。

还愿一个地址钉死你我

像每一个密集的窗口

它们在市区里经营着事业

在郊区运营婚姻。

对于未来,我并不挑剔

像这座城一样

它只是一刻不停、永远持续

——它并不给予。

除了我感到在持续中所失去的

比如在这个夜晚

某种永不复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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