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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散文)--古野
古野+郑州
2025-06-15 06:25:42

  

     ●古野

父亲去世许多年了,我经常梦里见到他,似乎他仍然身体很好,与我们一家说笑着,或者为全家的生计在忙碌着。这天夜梦中,我又见到了敬爱的父亲。

天色朦胧的傍晚,活跃的农村进入了安静。我回去看望父母,在村里活动了一天,也感觉疲劳了,商量怎么安排睡觉。父亲说,让我与他睡在大牲口棚里,母亲和其他人睡在隔壁的家里。他说想跟我说说话。

我很诧异,我们家从来就没过大牲口棚。在我的记忆里,家里曾经喂过一头矫健的大灰驴,养在一孔窑洞里,被父亲伺候得油光水亮,获得过不少乡亲的夸奖。

父亲带我到了他的牲口棚,是所很宽大的房子。日光灯下,十几匹健壮的骏马让我眼睛一亮,黑的、黄的、红的……见我们进来,有的“灰儿灰儿”的叫唤,似乎欢迎我们的到来,有的在津津有味地嘴嚼着石槽里的草料。

我记得,父亲曾经喂过牲口,是在生产队的时候,大概干了两年。他做什么都很钻研,后来生产队牲口有什么毛病,大家都愿请教于他,他也都认真地去处置。有一次,天色已晚,还是热天,饲养员荣叔匆忙来到我家,说是两匹马不吃不喝,让父亲帮忙看看去,父亲把正喝汤面条的碗一放,毫不犹豫地跟着荣叔就走了。我又找到父亲时,露天牲口圈里,两盏马灯挂在栓牲口的横杆上,在橘黄色灯光照耀下,他和几个大人正用獾油给马顺肠。听他们说是得的结肠病。果然,第二天马们就恢复了正常。

我想,大概父亲收集了农村里闲置的牲口,集中饲养了起来吧?又想,答案不准确,过去的生产队怎么会有那么整装的马呢?

父亲是村民公认的老实人、能人,他会做糕点,算盘打的飞流熟,毛笔字也写得不错,还会简单的土工、瓦工、木工。他一生还读了许多书。他在世时,每次我回家看望父母,闲暇时间,常见父亲戴着老花镜在看书。我们家的场院,常常成为老人们的故事场,父亲总是主讲,说三国道水浒,三侠五义、封神演义、包公案、施公案,有时还讲《福尔摩斯探案》等,听众每每被他讲得瞪大着眼睛。于是就有了天复一天的下回分解。

据说,父亲出生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成了穷人,他只上了四年的私塾,后来就到西安给人管账,之后自己做些生意,还到工厂做过事儿。当时,我爷爷奶奶也在西安做生意,开了个什么铺子,但按照规矩,父亲只能先给别人干。

村里老人说,我老爷时,家里曾是附近有名的富户,却被老爷的赌博瘾输掉了深宅大院和许多土地。我爷爷也曾走过卖地赌博的道路,最后被我严厉的奶奶给管教住了。奶奶是大家闺秀,头脑清晰,为人善良,很受人敬,鼓动全家搬迁到了西安,做起了生意,家里开过一家床上用品店。

父亲推销过纺织品、做过糕点、学过做鞋,大多时候,给人管账。他给我说过,他曾在家枣行当账先儿。一次,到灵宝进枣,大马车拉货,路遇土匪,土匪要求他们全部脱了衣服,搜走了所有财产。后来让父亲他们都换身旧衣服、一双旧鞋,那都是土匪抢劫别人的,然后喝呼他们离开。父亲穿着旧鞋走路,感觉哏脚,装作要解手,弄开一看,旧鞋里竟藏只大钻戒。他笑着说,是老天爷照顾善良人呀。

解放前夕,父亲在西安一家工厂工作。解放初,搬迁到了西安西边的虢镇,与另个兵工厂合并。因爷爷此时去世,奶奶回老家,坚持不回西安,父亲为孝顺孤母,对新中国又抱有了极大的希望,1956年才返回了老家。1958年以前,他当了多年农村小头目,工作非常积极。谁要说共产党不好,他就拧着脖子不愿意。1958年以后,他似乎悟道了。

听人说,他当时任生产队干部,上边派来的队干部让他大放卫星,虚报小麦产量,私下动员了他很多次,他固执地摇头拒绝了。队干部说再不多报就要他游街示众,他说请愿意游街示众。游街时,他使劲儿敲打铜锣,大声吆喝着:队干部xxx,让我虚报产量,我凭良心不虚夸。如果虚报,大家的口粮都上交了,还都怎么活呀?我可不干那屙血尿脓的事儿!如果xxx说他爹也会生孩子,我们就按照他说的。游街成了控诉,队干部不敢让父亲继续游街了,当然也不让他当生产队干部了。

多年以后,我一个邻居奶奶给我说过,你伯(父亲)原来也太积极了,大炼钢铁时,带人把我家好几棵老楸树都给除了。那年游街是他赢得的报应,看他还听风就是雨不是了?

三年“自然灾害”时,我上小学二年级。我一次放学回家,父亲坐在煤火台儿的小木板凳上好像低头想事情。我实在太饿了,幻觉煤火台旁一小疙瘩支锅砖头是块烤干的红薯面馍块,我拿起来就咬,碜得牙酸了半天。父亲看着我,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几天,父亲突发奇想,带着我第一次渡过黄河,到辽阔的黄河北滩上拔过几次野菜。水红菜、猪耳菜、曲曲菜,一次就拔好几麻袋,解决了我家好长时间的饥饿问题。在那波涛汹涌的黄河上,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体验大船如树叶飘荡的感觉,我曾经担忧害怕,但被父亲有力的手臂压在了我胳膊上,安抚得我坚定了下来。一次,发怒的黄河水几次冲进船舱里,我都没有感觉害怕,严格遵守了开船时艄公公布的规矩,还是父亲的手臂传导给了我的力量。

恢复高考制度,我考上了大学,父亲高兴之余,把我叫到了院场里,神情沮丧地说:大学你能不能不上?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弟兄五六个,我实在供不起啊!我笑了,说:你甭发愁,上学是免费的,国家全管。父亲也笑了,说:邓小平真好!

改革开放那会儿,父亲特别高兴,走到那儿都宣传国家的好政策。我每次放假回家,他都唠叨邓小平的想法对路,是真正为了老百姓谋福利。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县委办公室工作,每次回家,他总说:好好干吧,邓小平是真正的伟人,知道一个国家该怎么治理。像过去那样不发展生产,天天窝里斗争,这个国家不往崩山上走才怪呢!

我家里日子逐渐好转,一天,父亲突然找到了市区,给我说,他感觉喉咙里不得劲儿。我连忙带他医院里检查,结果是患了食道癌。治了不到两个月,他就撒手西去了。

他大概感觉病不好,不想给家里带来负担,曾经几次买许多安眠片,想自己了断自己,被我四弟发现,扔了那些药片,抱着他哭。他也掉着泪说:甭哭了,我很想得开,看到你们遇到了好时候,我放心了!

临终前几天,他悄悄地给我说,无论如何要照看好我的母亲,不能让她受苦,尽力帮助弟妹们,促使日子往好处走。我都点了头。他还说:一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儿,不应该执拗地从西安回来,让你们兄弟几个跟着受苦。

我后来成了个业余作家,写了《河洛沉梦》《神州甲富康百万》等几本书,被中国作协吸收成了会员。我都拿着我的书,到他坟前燃烧了。我们这里传说,纸质书只有燃烧过,在另个世界的亲人才会看到书中的内容。我想让父亲看看,给评论评论。我知道他对书籍有很到位的评价。到了老年,《论语》、《诗经》、《史记》等等典籍些章节,他还都背得滚瓜烂熟。谈起周易八卦,也都头头是道,凡他看过的书,都子丑寅卯能讲个所以然。

现在,家里生活比过去好多了,可时不时我就想念父亲。想,如果他还在,那该多好啊!如果他还在,如果他还年轻,根据他的脾气,兴许真就喂养了一大群马,可能是上好的赛马。因为他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曾经有过多年的做生意经历。

 

2012、6、1于家宅     


作者简介:原名张鑫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大学毕业,部队上从事新闻工作业余文艺创作。著有长篇小说《河洛沉梦》、《神州甲富康百万》、《拯救温情》《大商赋》和小说集《神戏》、《丽人行》、长篇散文《史说大商康百万》、电视连续剧剧本《康百万庄园》等,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莽原》多种刊物上发表过中短篇小说、散文等多种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著名作家作品选》《中国实力派作家精品概览》。参与主编《巩义民俗志》获河南省民间文学金鼎奖、作品获过《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中国法制文学中篇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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