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尾声
"人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大概是双方在锅碗瓢勺的交响乐中看透了对方，或者是油盐酱醋浇灌的土壤再也无法释放让人迷恋的芬芳，一方或双方幻灭了，故此爱情才走向死亡，而俺这算什么？"俺在俺这凌乱的卧室里踱着步，一边揉着俺的太阳穴，象在问自己，又象在自言自语，"楚楚，俺即使是单相思，还不是你给俺的迷幻药，而现在，经过昨夜的洗礼，俺看清你了，俺知道了真正的你，你呀你呀你，你就是蒲松龄笔下的那个会化妆的鬼！"思及昨夜的情景，俺越想越气愤，以往俺所知道的种种，不管真的假的都一股脑儿地涌上俺本空落落的心头，"俺恨，俺好恨，以前俺爱你有多深现在恨你也有多深，俺要揭了你这画皮！"俺飞快地扑到书桌旁疾书：《六个男人一个娃》，可写下标题，心中汹涌着千头万绪的俺却不知该从何写起。
这时"哄"的一声闷响由远而近，震得俺屋门、窗户都抖了三抖。
"哎呀，谣谣，咋回事？"妈妈从小卖部里冲了出来，问。
"不知道呀，"俺也冲了出来，"莫非地震了？"俺边吱应边冲到大门口，只见三五成群的人正急急地向村外奔去。
各位亲：在俺这小山村，平时难得有啥稀罕事儿，所以一有啥风吹草动自然会引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去凑热闹，俺当兵时是如此，后山上装什么风电大叶子也是如此，今天这声巨响能引出多少饭前谈资及善后故事让人可想而知，当然一向爱凑热闹的俺也不能免俗，可俺一冲上村外那条正修的连接道，就被一声声凄厉的、俺又熟悉的哭喊撕裂了心肺。
只见已整出路基的连接道上，恐慌的人三三两两地来去，在整出的连接道俺村这端尽头，有一坑，坑旁横躺了血里呼啦的一人，这人旁，苑楚楚扑伏在那儿一边哭喊一边拍打着散乱着大大小小碎石的地。俺正愣怔间，只见一向稳庄的父亲慌慌张张地跑来，冲俺道，"快，快帮忙，救护车一会儿就到！"说着他自个冲了过去。可俺双脚却象被钉在地上一般，俺的脑海里翻涌的是苑楚楚的哭声、是昨夜俺看到的影像、是俺与苑楚楚的前前后后、是俺看过的电影《画皮》里的情景……"不！"这些情像又被一声悲催的短叱击溃了，只见哭喊的苑楚楚阻挡着父亲，拍打着赶去帮忙的宁二狗的手，俺又看到那些血腥，俺不由地扑到路边，"啊啊"地呕个不停。
俺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俺那小屋的，俺脑海里一会儿是"哎呀，可惜了，那炮不响就不响呗，江海涛太大意了，"一会儿是"唉，这回村长可甩不离，一块大石头会碍多大势呀，非要炸掉，炸出人命了吧，唉，这路不知还修不修的成了？"一会儿又是苑楚楚那凄厉的哭喊声，俺站在书桌前，俺一会儿把俺写的《六个男人一个娃》揉了，一会儿又把她展在书桌上，俺不能自己。
为处理江海涛的后事，村里忙乱了一阵子，而这，又象河里的浪花似地，在不相干的人眼里心里很快恢复了平静，俺只从母亲的长吁短叹里、从父亲双眼的血丝里感到了些许变化，但俺如先前那般对村里的事不管不问，可俺不管不问并不是心如那夜之后的一潭死水，俺心里还是起了些许涟漪，俺在一条名叫犹豫的道路上犹犹豫豫着，俺又有意无意地地登上苑楚楚家后的小山头，俺心管不住神，俺的大脑指挥不了俺的手和足。
苑楚楚用白手娟束着长发，穿件素洁的上衣，帮着她父亲在院里来来去去，她的脸依然那么白，她在院里的一举一动还在俺心中荡起一层层暖意，可一看到她扶持父亲解手的情景俺的眼前便飘起了雪花，那情那景江海涛的那些话又引出了俺内心的酸水，仿若面对的饭碗里有了苍蝇一般。各位亲：俺真真的如个爱吃豆腐的人呀，可又不能不在意这豆腐满身的灰。
在回家的街道上，俺吃了一吓。往常，街道两旁虽有人对俺窃窃私语，可炮弹只要不打到俺跟前，受过处分、经过苑楚楚无数次熬煎的俺还是能承受的，可现在这几个小青年围到了俺的面前，俺怎能视若无物地突围？
"好小子，还想去祸祸人家呀，你家祸祸人家还不够深的呀？！"
俺认得前街的这几个，平时俺心中有事，懒得搭理这些二流子，今见他们寻衅上门自然不甘示弱，俺握紧拳头，色厉内荏地道，"放屁！"
"呵，还当自己是衙内呢，告诉你吧，你爹早被搂了，虽说上面否了你爹为你非娶楚楚不可而陷害江海涛的传言，可在他手下丢了一条命是真的吧，挪用公款给你凑足罚款是真的吧，哈哈……"一伙人起哄着，俺突然失了锐气，一向自觉高大的俺猛然发现自己小了，小的眼前的缝隙都比俺粗壮，俺一低头从人缝中钻了出去。
夜降临了，俺强忍欢笑陪明显苍老了许多的父母吃了晚饭，俺回到俺那小屋，俺长吁短叹了好几个来回，便收拾行装，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塞进背包，然后给父母留下，"爹妈：不要找俺，俺会照顾好自己"的便条，便沉进深如海般的黑里。
（完）
我盯着最后的的完，我盯着文末这行免责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我的目光象被钉住了，我久久不愿放下报纸，一个声音亦在耳畔串起，"不，宁谣，你不能完，苑楚楚绝不会如你所写的如此满身是灰，你是哀莫大于心死，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葡酸，你是失望复失望之后的绝望,可再怎么绝望也不能向你曾深爱的人身上泼脏水吧！"然而，这情那景，还是让我有点动摇，我在宁谣的文字里搜索着，我犹如一头受困的狮子在房间里转起了圈圈，"不，我不能被困在宁谣的陷阱里，我要出去，为楚楚，也为自己，我得想方设法突围！"这样思忖着，我一下子把报纸砸在凌乱的桌面上。
十四
放下手机，我差点跳了起来，"哎呀，这《岛城今报》的王编，真够意思啊，一刻钟不到，不但给我查到了宁谣的联系方式，还给我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这宁谣，不，是著名作家笑笑生，前不久才应～～景区之邀，与一些知名画家、作家来咱岛城写生，《岛城今报》上登了他两篇游记，一是《我与～～结缘之点滴》，一是《～～风景区的打开方式》，都写的生动有趣，不愧是大家名作，据说他不知是恋上了咱岛城还是因为疫情所限，他还在咱B区七座6号楼三十二层东户的寓所里呀，听说还在润笔他的什么《笑笑日记》……"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我在这三尺陋室里手舞足蹈的，一边翻箱倒柜，一边朗朗上口，"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正拿人生的三个境界来衬托我此刻的心情，突然想到了王编最后的嘱托，我忙拨通了宁谣的电话。
"喂，你是……"
我长出了口气，可还是一阵慌乱，"噢，我……我～～商报的特约记者，我是驻岛城的，我想采访您。"
"商报的，又驻岛城，咱交集不多啊，就……"
"哎呀，别，俺……"我一急，嘴里嘣出了他常用的那个称呼。
"听口音，你好象豫西那一代的，你是……"
"哦，俺，本无痕，～～商报驻岛城特约记者。"我平静了些，顺嘴报了个我常用的、他许不知道的笔名，又和他套着近乎。
"本无痕，本无痕，"电话那头沉吟着，"那好吧，后天、即这星期六上午九点，俺在寓所等你。"
"好，谢谢，再见……"
"哈哈，终于找到了你，"放下手机，我继续翻箱倒柜，我看到了黑色的头套、卡其色的风衣、茶色的眼镜，我抖开这些，还没来得及试穿，一个纸片晃悠悠地落在地上，恰如一声叹息，我弯下腰，我被这声叹息带到了过去：
我从你的村外勒马经过
仗剑策马
我又来到你的村外
一如三年前
我在你门口
那绕来绕去的话语
那树
那你浣纱的渠
那你常在门口招揽的
鸡
我想变成那棵树啊
我想变成能在你面前徘徊的水
我想变成你鸡群里冠最红的那只
不管得到的
是你的斥责
还是安慰
或者
我想成为你门内那你常敲打的
墙壁
我想成为你要洒给鸡的
那米
只要能接近你
我不管时间是否如
白驹过隙
我从这儿经过啊
很想见你
又怕见你
一如在你窗外唱啊唱的
那谁
你一开窗
我傻傻地分不清你是怨是喜
就已撤离
我仗剑来过
又勒马走回
在你的村外
我终是过客啊
尽管我很想看看
看你院里
开着的花
花里曾经的你
读完这串叹息，我又哽咽不已，唉，几十年了，我忘不掉，可也不太敢深究与我那倾诉对象有关的点滴，因为每每遇到因她形成的文字都会使貌似坚强的我不堪一击。我唏嘘着把这串"叹息"夹进扉页，边哼着"原来的我原来的你……"边试着已不太合体的头套、风衣，茶色眼镜，这些装备是我离开楚楚、离开那个小山村去京城"与君相约长城旁"的，可又如叹息中所叹的如此那般的"近乡情更怯"，"这回，我能勇敢一回吗？"我望着镜中改变了的自己，不知该问谁。
十五
出了地铁口，行不多步，我便到了目的地，经过必要的手续，我乘电梯到了三十二楼，气不知怎的不那么匀称了，"哎呀，难道还要仗剑来过，勒马走回？你呀你呀，你怎么了？！"我自言自语着，对着门口的对讲机却怎么也不能把准备好的话派出去，但这时，门却开了，我……我面对眼前这戴了金边眼镜、方脸、比我高了一头的全身花格子男本已不知如何是好，从他口中送出的礼物更让已作了采访提纲的我乱了分寸。
"贾老师好，请进……"
"我……我，"我吱唔着，硬着头皮走进宽敞明亮的客厅，感觉自己象被拧紧的绳子。
"坐，喝茶，"宁谣招呼着，"这是俺为老师特意准备的功夫茶。"
我呡了一盅，苦笑道，"几十年了，要不是你开口说话，我都认不出你了，你是怎么一下子认出我的？"
宁谣给我续了一盅，一出口又是让我深感尴尬，"哪呀，俺捉摸你都捉摸两天了，哪是一下子，"他脸上泛层胜利者的喜悦，"只不过一见到你，更坚定了俺的猜测。"
"哦……"
看我一头雾水，他扬了扬手机，"现在什么年代了，只要发有公共产品，咱啥查不到，你一报自己笔名，俺一查一大串，俺凭经验挑了些，挑的还真准，，俺可研究你不少作品了都……"
"哎呀……"我一拍脑袋，暗自懊恼不已，"没想到……你真是有心人啊。"
宁谣续了口茶，"这是俺的老习惯了，你要来采访俺，不先得做做功课？"
"那是，那是，"我迭声应和道。
"说采访生分了些，说拉家常吧，咱虽为师生，可时间太短，你知道俺多少底细？"
"我……我慕名而来，不知道是你，我……"我感觉自己被带节奏了，不觉有点荒乱。
"那你，来，来，请喝茶，"宁谣又给我续了一盅，"俺一般都是让人先谈对俺的看法，……老师都读过俺哪些作品？"
"哦，"我慌忙拿出我这两天准备的作业，"我读过你的《俺的太奶奶是个"匪"》，《俺舅妈的隐秘日记》，《高粱穗子玉米须》，还有，还有……"我挠挠头，最终把《六个男人一个娃》咽了下去，只掩饰道，"都粗略读了，认识还比较肤浅。"
"是有点少，"宁谣笑笑，起身到装饰有"俗书斋"匾额的房间，出来时把一硬皮本呈到我面前，"这是俺构思的《笑笑日记》，是俺疫情期间写的日记体小说，素材来源是网友的吐槽，你要不要再了解下？"
我拨拉着这些扉页，一边打着哈哈，"是要多了解下，不过……"
"不必客气，有啥就说。"
我感觉啊，你把人写的太阴暗了，其实……咱们这个民族能传承几千年，自然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我看他托腮细听，话一抖搂便收不住了闸，"比如你把你太奶奶写的，唉，以姿色引诱其他山头就罢了，还引诱鬼子，这让人看了感觉……你舅妈……嗨，其他作品都有同感。"
"继续……"宁谣不置可否地笑道。
"直说了吧，你这样写的主旨、理念是什么？"我瞄了手中硬皮本上的什么无主的手机、火葬场等等，又补充道，"感觉你一直在夸张地挖掘社会的阴暗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宁谣亦然笑笑，"俺创作没啥固定的主旨，只有𣎴变的理念。"
"什么理念？"
"俺笔写俺心。"
"这、搞创作的大致都如此。"
"那你还想问啥？"
我看国外对你的作品赞不绝口，什么这奖那奖的，隐隐约约有种顾虑……"
"顾虑啥？"
"网上有个说法，叫远程养殖什么的，——哦，不一定是针对你的啊，但肯定有这种现象，搞乱咱们的人心是他们的目的！"
"噗嗤……"宁谣差点把茶水喷到茶几上，"还的确，是有老外跟俺谈合作，但俺回绝了，违心的事咱不干。"
"那……"
"俺先给你讲个亲身经历吧，"宁谣笑笑，"有次俺逛街，在家小饭馆门口，见一服务员穿着短裙、在蹲着择菜，你猜俺看到啥了？"
"看到啥了？"
"哎呀，你懂的，反正俺进饭馆了，饭也不比其他人家的好，可生意挺红火的，你猜为啥？"看我摇头，宁谣续道，"补偿人家的嘛，人家为生意都现场直播了，那可真够拼的了，咱还不照顾下？"
"这……"
"不懂？"
"不懂。"
"你说俺有窥阴癖也好，说啥子心理疾病也罢，反正俺认为有这病的域内域外的都不在少数，俺就是想抓住这部分人的心理，用过去的丑反衬现在的进步，揭现在的短鞭策他她，以便让后来的他她做的更好，这不就是文学的使命之一吗？"
"可是……那也不能让不怀好意的人当枪使吧？"
"哎呀，这么跟老师说吧，俺要吃饭，俺就不能不去抓某些人的眼球，哪象你，总四平八稳的，如今奔五了，也只是个特约记者，说白了就是临时工，说实在话，我可真佩服你当初脱离体制的勇气。"
"那也不能杜撰吧。"
"啥杜撰，文学作品允许虚构，人们不常说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吗，只要认真地践行俺的俺看俺听俺思，就没有违犯俺的原则，这、国家也是允许的，——即便你手中的日记，国内无出版社接手，国外的还是有意向的，国家也并无阻止，要不，早封杀俺了，还能让俺过的如此滋润？"
"那也不能……污人清白吧？"
"你指……"
"《六个男人一个娃》、苑楚楚！"我脱口而出。
"哈哈，"宁谣研究着我，"明白了，啥采访呀，这才是你此来的真正目的。"
"我……也对，"话即出口，我索性也不再掩饰了，一举手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这才是你嘛，要俺俺也这样质疑，俺也会这样做的，这才象个男人。"宁谣饮掉茶水，扯掉了脸上对我恭敬的伪装，道，"可俺笔写俺心。"
"你这是虚构。"我不再客气。
"文学作品，若有类同，纯属巧合。"
"可要是苑楚楚知道了，那带给她的该是多大的伤害？"
"伤害？呵呵，你跟俺谈伤害？"宁谣摘下眼镜，直愣愣地看着我，"你离开了，你知道给楚楚多大的伤害？！"
"我……"宁谣这一反问让我措手不及。
"知道吗，你一离开楚楚就退学了，她受不了别人的眼光，她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你一逃走她需独自承受剩下的一切，据俺观察，楚楚她这辈子都卸不掉你留在她心中的阴影，你还跟俺谈伤害？！"
"可……苑楚楚不是那样的人！"
"这咱不辩论，还是俺那句话，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怎么脑补？随你。"
"我要知道真相。"突然我感觉这一趟好无意义，可又不能不给自己找台阶。
"那你就要努力了，反正俺只写俺看俺听俺想，别的咱不考虑。"
"不管真假？"
"俺不反对你去挖掘，老师你要火了，俺感觉俺会更火，因别人的努力而给俺增添了流量俺能不乐于接受吗？"说着，宁谣起身，一下子拉开了落地窗帘，我看到了大海，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起起伏伏的心，那浪一浪浪地扑向沙滩，又一浪浪地退去，浪之上，三三五五的的海鸥翻飞着，我不知那是他她的宿命，还是纯粹因为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