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悬崖并不高也不远
经常往城郊外走一走
走到山脚下就出现了一条小路
人们以锻炼身体的方式往山顶走
我看见我自己的影子绕过人群
往小小的悬崖走过去，我从不喜欢
太宏大的场景，这似乎可让我安心
看见自己的影子站在那小小的悬崖
手里还有一束刚摘下的路边的野花
只要手里有野花我相信
我就不害怕那小小悬崖边的孤独
虽然望下去能看见一条直线
那大概是涧流吧，也会看见另一对
男女正值中年，坐在不远处的树下
吃着小块的面包，喝着矿泉水
我更相信幻觉的力量
我更相信幻觉的力量
那只啄着虫子的小鸟飞遍了几棵树
是想找到它的幼鸟，可那只鸟巢
大概被半小时以前的大风吹落
保洁工人清除了风扫荡过的小路
所以，这意味着那只衔着小虫的鸟
要经历飞行中的一场浩劫
我看见了这一幕时写到了植物的声音
风吹树叶时，每一棵树都在晃动身体
我更相信幻觉的力量
那只鸟衔着嘴里的小虫飞遍了
大地想将嘴里的小虫喂养那只幼鸟
它只能去另一棵树上再筑一只鸟巢
就像我隐忍的嘴唇正等待春雨滋润
在呼伦贝尔冰湖的男孩
男孩开着赛车去呼伦贝尔草原
去寻找冰湖的日子，是他的探索
也是我的焦虑症暴发的时辰
总算过去了，他越过了几十米深的冰湖
我看见了他的视频号，就像看一部
电影大片：当他将车开进冰湖时
我的双脚开始冰冷，四野还下着
鹅毛大雪，他和另外几个青年人
不顾一切地将车开进了茫茫无边的
冰川时，我真的不知道
怎样去拯救我的焦灼，然而
男孩将手伸向窗外抛给世界一个飞吻
我被感动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热血沸腾，我望着冰湖仿佛看见了自己
她粲然的微笑多么诡秘
突然看见一个从电影画报上走出来的
女人，她那粲然的微笑多么诡秘
我想起来在小镇生活的时候
也有一个女人穿着旧式的旗袍
她像是一道不合时宜的风景
每天坐在百货铺前嗑着葵花子
看着来往的人群。她的旧旗袍
叉开的地方可以看见她笔直的长腿
后来我走了。有些女人
留下来太多的伏笔，就是为了
让我的记忆寻找到那一刻
作为局外人的我，看到了烟雾
也看到了诡异的微笑背后
一代又一代人没落后凋谢的美学
像古藤缠树般生长
并非都是谵妄，如能像林中古藤
去主动地缠绕树身，就不会让肢条
零乱，濯足以后再动身出发
这是我的习惯。神造就了山水
必然会带我们每个人去该去的地方
我的身材玲珑，不适宜去占领城堡
不适宜在挺胸抬头的人群中寻找位置
我是否能像古藤蔓缠住树再生长
高低不平的山岳藏着矿产和野兽
倘若我是其中的一根藤条
此刻，我正拎着白色的盐罐
调理味道吧，我顺其油绿色的枝条
我顺其那些涓涓细流的流速
我顺其上苍赐予我的或让我剪断的
沉默的真相
在沉默的后面我表达的事件
还没有寻找到源头。我曾走到荒原
踏着初春的冰凌牧场往前走
走到了一条伟大河流的身边
后来，我看见了荒原上死去的牦牛
还有白唇鹿，每一滴水都在往下流
每一种生命迹象是孤独的
在可寻找的沉默的真相面前
我曾看见过天葬台的兀鹫们
黑压压的翅膀下面是灵魂的远逝
我不害怕夜幕降临后的离散
栖在檐角的那只鸟刚淋湿了翅膀
沉默的真相后面有更灿烂的遗产
就像兀鹫匆匆离去灵魂摆渡到了彼岸
到大西南的旅人啊
今天我穿橙黄色的半身裙坐下来写诗
诗艺不像果浆那样剥开果皮后
就喷薄欲出。诗歌是我从前的一个梦
尽管它已经很旧，我仍然每天拾起
那个梦的解析：当雾化的事物
变得朦胧时，我像在原始森林中迷路
当我被现实问题所纠缠不清
我坐下来开始写诗，如果我结束了
一场噩梦，我的诗句中正迎接着
正午的太阳。我是一个女诗人
我有自己的特质，度过忧郁的黄昏时
我基本上都在浓郁的咖啡色中
像一个调酒师，站起来又坐下去
到大西南的旅人啊，你会遇见我吧
辛辣刺激的味道
大西南弥漫着辛辣刺激的味道
新鲜红色的或绿色的辣椒
在苇草起伏的水边慢慢地蒸发
如同那些失联者的名字
再也不会去认领山间的一块土地
我跟田野上正在由绿变红的辣椒合影
我想带走它们为了让人的味蕾
灼热的快感，空气和辛辣刺激的
口腔语言，当整座山坡上的
辣椒越来越成熟时，我路过此地
我想起了那些离不开辣椒的人们
我亲爱的母亲并不喜欢吃辣椒
但她每次到菜街子都给我们带回来
绿的或红的还有装在瓶子里的油辣椒
满山遍野的向日葵
满山遍野的向日葵中也有阴影
我总是忍不住谈论向日葵的存在
毛茸茸的根茎长出宽大的叶片
隆起的叶脉让我想起人的血管
如果人失去血管就没有河流的流速
每一次面对坠落感的天气时
我翻过墙壁仿佛一个古代的信使
想给满山遍野的向日葵写一封信
年轻时我写过热烈的情书
到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当年收情书的人
这些年我不知道丢掉了多少把
生锈的剪刀，每次听见咔嚓的一声
满山遍野的向日葵中又出现了我
阴影衬托金色使我找到了情书的热烈
看见狐狸时已经看见了尾巴
孤独的狐狸不会下山在人群中生活
每一寸地貌都有神护佑的生灵
看见狐狸时我已经看见了尾巴
狐狸在隐喻中经常被人的声音排斥
狐狸可以在荒凉的山野穿行
我画出的狐狸也不会走到我身边
就像空中之鹰林中雪豹和荒原狼
只在我视觉外的山岗上漫游
我曾悄悄地跟踪过一只狐狸的生活
因为我相信那只狐狸回头时
不会伤害我。从古至今有无数猎杀者
穿行在动植物的地区，每当看见猎人
我就悲伤地发明咒语让动植物们
避开空中的弓箭射出的利器
上半生或下半夜
上半生是走出家门的时间
我从阁楼劫走了母亲婚嫁时的旧箱子
我像盗劫者一样渴望着逃走
趁着母亲转身离开时我下了阁楼
当满天红霞覆盖地平线时
我已经乘上了绿皮火车
抵达另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时
世界已经习惯了我的在场
勇猛而无法抗拒的远方在箱子里面
在命运向我不断驱逐而来的站台
突然有一天我转过身去看见了下半夜
我望着身后尘雨弥漫中的小路
我想缓慢地拎着那只旧箱子
我想回到小阁楼将箱子放回原处
我生活中早就废弃了熨斗
小镇生活给我留下熨斗的记忆
里边燃烧着快化尽的炭火
但只需要微热就会熨平衣服的皱褶
其实，我从小到大就不习惯
让别人举起熨斗往我衣服上移动
对于那些存在于布衣的皱褶
看上去就像我箱子里面的旧相册
所以我生活中早就废弃了熨斗
但我喜欢看见裁缝铺里的熨斗
尤其是冬天我会伸出双手
触觉中的温度使僵硬的手指伸开
熨斗的灰烬闪烁着萤火虫般的亮光
现在的生活离烧着火炭的熨斗更遥远
人们习惯了衣服上来历不明的皱褶
（刊大象文艺周刊第160期》）
【作者简介】
海男，作家，诗人，画家。著有跨文本写作、长篇小说、散文集、诗歌集等90多部，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扬子江诗歌奖、中国长诗奖、中国诗歌网十大诗集奖、鲁迅文学奖、杨升庵文学奖、欧阳山文学奖等奖项。现居昆明。
来源：都市时报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