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惊人

战国初年的齐国,朝堂之上蛛网暗结,廊柱间的铜鼎爬满绿苔。齐威王继位三载,沉溺酒色,不问国事。邻近诸侯国虎视眈眈,边境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竟被宫人随手压在积尘的案几之下。国中贤士扼腕叹息,却无人敢触怒君王。偌大的宫殿,唯闻丝竹靡靡,觥筹交错,再不见振聋发聩的铮铮谏言。
一日,滑稽多智的淳于髡被宣召入宫。他立于阶下,见齐威王醉眼朦胧斜倚在案前,酒气弥漫,案几狼藉,便知国事已危如累卵。威王漫不经心问道:“先生入宫,有何见教?”淳于髡拱手,目光如炬直视君王:“臣有一事不明,敢请大王解惑。都城有巨鸟,栖于王庭高檐之下,三载不飞亦不鸣,此为何故?”
殿内霎时死寂,乐工们僵住了手指,连酒液滴落玉杯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众臣屏息垂首,冷汗涔涔,生怕这大胆的隐语招来雷霆之怒。威王却骤然放下了酒杯,那浑浊的醉眼深处,似有沉睡已久的锋芒被骤然刺醒。他凝视淳于髡良久,嘴角竟缓缓浮起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必将冲天;不鸣则已,一鸣定要惊人!”声音不高,却似金石掷地,震得殿宇梁尘簌簌而下。
自那日起,威王如同脱胎换骨。他亲手撕碎了案头堆积如山的乐谱,一把火烧尽了园中豢养珍禽异兽的华丽牢笼。次日临朝,他目光如电扫视噤若寒蝉的群臣,将三年来所有匿而不报的边境急报悉数摔于丹墀之下,声如洪钟:“即墨大夫田种,勤勉治邑,开垦荒田,民有衣食,尔等竟屡进谗言,诬其贪墨!”随即下诏,重赏田种万户。又转向另一侧,厉声叱道:“阿邑大夫,你贿赂寡人近侍,日日歌功颂德,实则田野荒芜,百姓面有菜色!该当何罪?”话音未落,那阿邑大夫及几个惯于献媚的近侍已被武士拖出殿外,顷刻间血溅宫门!满朝文武,无不股栗,再无人敢虚饰欺瞒。
威王旋即整顿军备,亲自校阅兵马。沉寂多年的兵器库轰然洞开,尘封的戈矛寒光重现;荒废的演武场上,战鼓声如惊雷,震碎了齐宫上空盘桓已久的颓靡之气。当赵国大军汹汹来犯,欲趁齐国之衰攫取土地时,威王亲披甲胄,立于阵前。齐国将士见君王身先士卒,士气如虹,如决堤洪水般冲向敌阵。赵军猝不及防,丢盔弃甲,溃败百里。捷报传回临淄,举国沸腾。那些曾轻视齐国的诸侯们闻讯色变,纷纷遣使谢罪,归还昔日侵占的城池土地。短短数年间,齐国疆域复归完整,国势之强,震动天下,竟无人再敢小觑这东方大邦。

《史记·滑稽列传》有载:“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威王以此自况,其势已成。昔日那只沉默于高檐下的巨鸟,终以裂帛般的锐鸣,宣告了一个崭新时代的降临。
“一鸣惊人”之喻,从此烙印于青史。它既言长久韬晦后骤然展露的惊世才华,亦指隐忍蓄力终得爆发的雷霆伟力。这惊世一鸣,并非凭空而来的侥幸,而是无数个沉默日子里,对志向的坚守、对时机的洞悉、对自身力量的深沉淬炼。如那深埋地底十七年的蝉,饮尽黑暗与寂寞,终在破土而出的一刹,以响彻林野的鸣唱,宣告生命的壮丽凯旋。

这则古训昭示后人:真正的沉寂,往往并非枯槁,而是为了在命运的枝头,蓄积那一声足以裂石穿云的长鸣——它只等待一个觉醒的契机,只呼唤一颗不甘沉沦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