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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媛:变革时代的无用之用、不变之变——评刘建东小说《鱼儿为何发光》|特约评论
当代杂志
2025-06-25 11:20:24

刘建东《鱼儿为何发光》,发表于《当代》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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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时代的无用之用、不变之变

——评刘建东小说《鱼儿为何发光》

文|吴媛

“变革”应该是中国自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最大的时代主题了。处在深刻变革中的不仅有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更有人的个体境遇、群体关系、文化心理……这个古老而庞大的民族如夸父般在追逐现代化的道路上一日千里,却留下一个个似觉醒却迷茫的灵魂如残影似的在众人跑过的道路上踟躇徘徊。而刘建东捡起了他们。

工业化时代的炼油厂自然是彼时主旋律的最佳演奏者,出现在炼油厂中的苏鸿与董仙生也是刘建东小说中常见的人物组合。一个努力奋斗、事业成功但个人生活充满争议的中年女性,神秘而充满力量;一个初入社会、勤奋上进却不懂游戏规则的青年男性,懵懂而书生意气。和刘建东其他小说一样,作家正视他们之间的彼此关注,却从未将之处理成简单庸俗的男女情感关系。也许,“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才是这种关系的真谛。她与他和而不同,却都在尽力追赶变革的脚步,拼命抓住时代红利,赢得自己舒坦、他人艳羡的生活。但这种组合关系仅仅只反映了生活显性的一面,在《鱼儿为何发光》这篇小说中,在时代之光的那一面,作家描绘了另一条线索、另一种关系,另一类人生。在远离城市的临水镇,许强和“我”构成了另一组隐性的关系,正是这个无用的人和那里不变的场景,引领“我”和读者一起发现了不一样的风景,呈现出变革中国的别样一面。

许强是在“我”乘坐的汽车从城市向“西偏北”方向的小镇出离之后出场的。这显然是一次充满隐喻色彩的出行,让笔者忍不住想起丁玲笔下土改工作队员们乘坐胶皮轱辘大车进入乡村的情景。改变也好,不变也好,在中国文学的叙事中,似乎总要通过这样一场进入或者离开的仪式,才能得以呈现并抵达。这一次,汽车抵达的是一个与热火朝天的大工业时代炼油厂截然不同的冷清破败的小镇,遇到的是一个被苏鸿称之为“无用的人”的人。小说精细地描摹出这个场景:“黄褐色的涂料有一小半都已经脱落。门前的街道显得很冷清,也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远处的拐角处,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靠墙立着两排书橱,颜色却不一致,一个是胡桃木色,一个却是白色的,也照样显出了年代感。书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这里是变革年代中停滞的场景,是工业化进程中无用的一面。然而它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这里正是苏鸿的来处,也是“我”此刻的去处。这个小镇分明从过去而来,带“我”进入一种陌生的旧时代语境,但同时这些过去又如同镜像一般拷问着“我”和苏鸿在当下生活的意义与价值。

“或许,”我说,“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不一样。”

“什么人生目标,活得舒坦就是最大的目标。”

我说:“也许他觉得那样舒坦。”

“你也一样,读书读傻了。”老黄说。

“我”和司机老黄的这段对话是小说中少有的“我”直接且正面论及人生和意义的话,也可见苏鸿和许强的巨大差异带给“我”认知上的冲击之大。这一对夫妻,更像是变革时代无数中国人的一体两面。一面是“精益求精,兢兢业业”,一面是“有些忧郁,眼神恍惚”;一面是一往无前追逐发展和成功,一面是停滞不前不断反刍记忆并凝视自身。

书,似乎是站在这两种人生选择之间的一个关键词。许强反复问“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要不要看书?”书带来个体的觉醒,带来风景的发现。书,也正是“我”与苏鸿、老黄等人最大的不同。所以,“我”会留下来,会跟着许强去水库,会试图发现那些发光的鱼儿。

关于湖水和鱼儿,小说中是通过两个人的“看见”和“说出”加以呈现的。在许强眼中,湖水如镜,“成群的鱼儿会从水面下跃起,闪着各种各样的光”,这风景令他陶醉,成为他留在小镇最重要的理由。“我”因许强的描绘而对湖水充满向往,但身临其境之后,看到的却是“令人恐怖的巨坑,黑暗的深渊”,只能慌不择路地逃离。

景物固有,始终如一,但每个人眼中的“风景”却并不同一。柄谷行人曾说风景是和孤独的内心状态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只有在对周围外部的东西没有关心的“内在的人”那里,风景才得以发现。某种程度上说,风景也是“内在的人”心象的对象化。即如许强所说“景色就是每个人心灵的反光,眼睛不过是一个传递的工具而已”。人唯有在孤独的反观中充分发现自身、认识自身之后,才会意识到身边“风景”的存在,才会不断将自身的一切情感体验、生活经验融入自己的视角中,借由自己受到的一切人类文明成果的陶冶,形成关于世界的独属于个体的“发现”。早年曾有评论家论及农民眼中的乡村是没有“风景”的,亦即此意。

回忆和悲恸把许强困在了小镇,困在了湖边。伴随着他的心象外射,湖水开始热闹,鱼儿开始发光。这个普普通通的水库成了他生命的对象化、灵魂的归途。自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许强的孤独痛苦属于他自己,“风景”也属于他自己,不能共情的“我”又怎会看到那些独属于许强的鱼儿呢?与苏鸿相比,许强是一个与大变革浪潮脱节的人,在日新月异的时代,他主动选择停下,留在过去,反观自身。这固然是因为妹妹的意外早逝迟滞了他的脚步,更重要的原因却是读书、思考让他始终不能停止对生命本身的追问和探究。他就像传说中的小虫蝜蝂,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再也无法在追求世俗成功的道路上轻装前进。所以,在他去世后,苏鸿说:“在很长的时间里,他的世界就在那片悲伤的水面上。如今,他获得了自由。”

许强是属于人类的精神内面的,他的困境或者说坚守恰恰反映出人类不同于机械和动物的一面。正是由于许强们的存在,人类在追求“舒坦”的道路上,才没有失去对生命温度的体验和对存在本身的追问。也正是这份困顿和迟滞,让人类在一路狂奔的发展道路上没有忘记本心,迷失在工业和科技的丛林中。

值得注意的是,刘建东在小说中并没有将许强般执拗的坚守美化为对人类在工业现代化中迷失的救赎。作家看到并尊重许强的选择,却也致敬了苏鸿和“我”的奋斗。这也许就是一个优秀作家的过人之处。他抓住了时代浪潮裹挟下人们不安于现状的求新求变,他认同这种力量;同时他也并不为变革、发展这些共名主题所左右,他不断试图打捞起浪潮之下人性幽微处的挣扎与不甘,呈现出独属于人的矛盾和复杂。一个真正的作家,终究要为读者呈现出具有独特时代感的经验和书写。即如刘建东自己所说:“不在于你写哪段历史和现实,而在于作家以什么样的时代思考去写作,可以写历史,也可以写当下,关键是要有发展着的思想,发展中的思考和发展中的写作手段。”

最后,提一个小细节,小说中“我”与许强的初次相见是在小镇破旧的图书馆,多年后“我”与苏鸿的再次相见是在省图书馆,他们一同缅怀许强,并再次去了临水镇。也许,当时图书馆的墙上会有那句太熟悉以至于我们不会再去思考的话:“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本刊特约评论

吴媛,80年代出生,河北保定人。天津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曾长期从事基层作家协会工作,密切关注文学现场,在《文艺报》《博览群书》《山西文学》《绿洲》等刊物发表各类文学评论文章二十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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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初审:朱紫毅(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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