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新国／风吟流年：那时的我们（三章）—

那时的我们，在山间的居处太小，小到推窗就撞见陡峭的悬崖。小到转身时，所有背影都叠成一张斑驳的剪影，卡在岁月的书页之间。我学会用陶瓮贮藏快乐腌制笑声，将某个夏日的蝉鸣鸟叫压实制成琥珀书签。而你总说，爱是蓄谋已久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在你散步的小路上，提前埋下平仄的种子，像种下会开花的墓碑。整座山都是它的回音壁：当你说 "冷"，满山枫叶就放缓染红的节奏 ; 当你说 "等" ，溪流便开始对折自己，把最清澈的一段，叠进你路过的每个拐角。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们共用一把缺齿的木梳，理顺那些被风吹乱的心事。而屋檐下的风铃始终记得，某年某月，有人把整个春天的重量系在它的空心。

那时的我们，喜欢在山间的日出之前散步。你发间簪着野蔷薇，穿过白桦林的晨光。山雀把歌声撒在菌菇撑开的伞上，藤蔓是调皮的红娘，总用纤纤手指勾住衣角，竹笋在背篓里窸窸窣窣，像藏着末拆封的春汛。

松枝在泥炉里毕剥作响时，整座湖开始温酒。十年陈酿在粗瓷碗里，漾出琥珀色的旧日时光。你剥笋衣的样子多像拆信，沸水中舒展的嫩芽，是大地写给我们的情书。木桨划开水面时，陈年的水痕正在融化。雨水把整个黄昏泡成床褥的皱褶。

半梦半醒间，我总疑心盏中晃荡的，是林间漏下的日晷，还是你双颊末收敛的笑颜？是归鸟衔来的残阳，抑或你眉梢间迟迟不散的黛色？而船头荡漾的究竟是粼光，还是我们始终没说完的那句话？

那时的我们，喜欢在山间的日暮时分吹风。风从山谷那头吹来时，山坡上的野花开始轻轻摇晃。它们低垂着头，花瓣紧咬着自己的影子不放。我蹲下身子数了数，刚好是忘记一个人需要的数量，可以用来悄悄咀嚼阳光和山坡背面的阴影。

我走近，它们便后退。退成石缝里的青苔，退成去冬末化的冰雪。终于有一朵失足坠下，在我掌心碎成一句偈语： "所谓相遇，不过是两片凋零的花瓣，在下坠途中，短暂地喜欢了彼此 " 。

夜色漫上来时，晚归的牧人赶着羊群经过，铃铛声叮叮当当响了一路。我知道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注定会变成草叶上的露珠，在晨光到来之前黯然蒸发：就像我们各自咽下对方的沉默，就像月光咽下整片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