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命可
西安城里,文章写的好的,似乎都是些小个子,贾平凹,路遥,鬼才王愚,大多都是一米六出头。也有例外,杨争光和穆涛就比较高,也没有高到需要抬头去看的程度。路遥和王愚早已仙逝,贾平凹现在坐在台子中间,他两边坐的也尽是些小个子,朱鸿,放英文,阎安,都不是大汉,贾平凹坐在中间,也不会压抑。
移居岭南二十多年,回来后,发现西安冒出来一茬一茬的人物。九十年代我在西安时文坛上那些风云人物,大多都已经淡出或者退出了舞台,如今这些台上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加上视力不好,在李子白的作品分享会上,朋友介绍朱鸿时,我竟然将他认成了和谷,他淡然的笑了笑,拍下我的肩膀,就匆匆和别人去打招呼了。
和朱鸿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年轻作者的新书分享会上,他坐在主席台,我坐在下面,每次远远地看着他,他总是很文雅,安然的坐着,很少有出去抽根烟、透口气的时候,到他发言了,他总是很认真的拿出写好的稿子,一五一十的念完了,主持人在边上抓耳挠腮,每个人规定的十分钟,在他那里总是不够,可见,他是很认真的准备了,不是过来坐坐,随口说几句客套话,拿个红包走人。在会后的答谢宴上,他也是坐主桌,主桌上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经常的就有人去主桌那边敬酒,他也不怎么喝酒,我没有给主桌上的人敬酒的习惯,虽说在会议上见过几次,也就是点头之交,连微信也没有加。
和朱鸿真正地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还是批评家白烨先生从京城回来,诗人阎安叫我去喝酒。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和朱鸿交流,那一晚,朱鸿也没怎么说话,大家静心地听白烨先生说京城的文坛趣闻。他们都不怎么喝酒,朱鸿更是滴酒不沾,一瓶酒,差不多都让我和诗人阎安喝了。那一晚,我加了朱鸿的微信,在聚会的前两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朋友转发的一篇朱鸿的文章"我为什么没有长高",很是喜欢,就提出可否在我们报纸用一下,并且告知朱鸿,我们报纸没有稿费。朱鸿先生欣然应允,而且很豪迈地说不要稿费,这让我很感动。名家就是名家,我当了三十多年编辑,以前供职的杂志稿费都比较高,名家稿子也多,现在做报纸编辑,报纸生存艰难,没有稿费了,大多名家依然慷慨地给我稿子,只有很少的人不愿意当文字义工,没有稿费就不给稿子。
前两天才收到朱教授三联版的《长安是中国的心》,还没来得及看。刚好,那两天我在编他的一篇散文"我为什么没有长高",稿子发出来后,报社公号推送,我发给朱教授,他在朋友圈推送时,我才知道这篇文章是他92年写。这篇文章能更好地解读朱教授的散文世界和他的散文态度。我是写小说的,和散文作家不同的是,小说家可以在现实世界之上构建一个他自己的心灵世界,但散文作家没有这个权利,因为,他所有的情感都必须建立在真实的地基之上,必须说实话。尽管朱教授在文章里给我们设置了一个谜宫,他说自己没有长高是个秘密,并且用他18岁时做的一个在梦,一只天上飞过的大雁噙着一个精致小包,里面有张纸,神灵告诉他,他就要停止生长了。即便是用了这个人文气质浓郁的梦,他也要对真实负责,他已经有意无意的说过了,他没有长高一是因为遗传,二是出生在饥馑年代。
在散文有限的空间里,朱教授笔下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是他自己,他不能像君特·格拉斯写《铁皮鼓》那样,偶尔发现成人世界的不堪就停止生长,也给自己一种超自然的力量。
朱鸿写了那么多文章,我为什么单单喜欢"我为什么没有长高"这篇呢?因为,我也没有长高。小时候,我比较挑食,不喜欢吃的东西,饿肚子也不吃,加上特别挑皮,老干坏事,就经常挨父母打,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苦涩的少年时光,直到我一个在外地当兵的堂兄复原回家,说他走的时候我这么高,当了几年兵回来我还是这么高,父母才发觉我竟然一点都没长个子。后来,母亲带着我大年三十晚上去屋后摇过香椿树,说是大年三十摇香椿树就会长个子,我也每天挂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上做引体向上,直到离开老家来西安读书,也就长到165公分。很多时候,我们阅读一篇文章,最能打动人的,往往是能够触发你精神空间的东西,这个精神空间既包涵着你的个人体验,也包涵了你的认知。
案头放着朱鸿教授的《长安是中国的心》《城南》两本书,这个儒雅的小个子教授,正在写《长安传》,那将是一本怎样的书呢,我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