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众
清人陈衍曾提出:“盖余谓诗莫盛于三元,上元开元,中元元和,下元元祐也。”宋代元祐时期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等人的诗歌文学成就不亚于盛唐开元的李、杜之诗篇,更比肩晚唐元和的元、白之吟诵,是中国古代诗歌史的三座高峰之一。今人学者王兆鹏先生及其团队指出,元祐文学是宋代文学的高峰。元祐年间的作品总量为5917篇,短短9年间的作品产出就占据北宋168年作品总量的16.75%。元祐年间开封的文学作品总量达到4019篇,占元祐时期作品总量的67.92%,超过所有地方作品总和。其中元祐年间,苏轼创作3176篇,苏辙创作1109篇,黄庭坚、晁补之、秦观等人创作数量可观,苏轼文人集团是元祐文学无可争议的创作主力军。可以说,宋代文学高峰在元祐,元祐文学高峰在开封,元祐开封文学在苏门。
元祐时期开封文学的成就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散文文学。由于苏轼和苏辙先后担任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创作有大量的公文文书。元祐二年(公元1087年),苏辙一人撰写制词236篇。苏氏兄弟所撰公文中,最有名的当属《王安石赠太傅制》:
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
苏轼作于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一方面高度赞扬王安石的节义文章,另一方面寓贬于褒,否定王安石变法,是千古奇文。
第二,诗歌文学。元祐年间,以苏轼、苏辙兄弟为首及“苏门四学士”黄庭坚、张耒、秦观、晁补之在内的十六人于开封王诜府邸举行了被称为西园雅集的雅会,诗歌在觥筹交错间成为佳品。元祐七年(公元1092年),在开封的苏辙与远在扬州的苏轼唱和,创作有《次韵子瞻和渊明<饮酒>二十首》:
我性本疏懒,父母强教之。逡巡就科选,逮此年少时。
苏辙汪洋淡泊的性格追求跃然纸上。
第三,词文学。元祐词学以苏轼词为宗,苏门四学士、李之仪、唐庚、贺铸等都受到其影响。《碧鸡漫志》载,“晁无咎、黄鲁直皆学东坡,韵制得七八”,仿苏词已成时尚。以诗为词,突破音律限制,成为元祐词的典型特征。秦观离京后,久久不能忘怀往日生活,曾创作《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祐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追忆元祐年间与苏轼、黄庭坚等苏门诸人在金明池畔的雅集活动。
我们不禁要问,为何元祐时期的开封文学超越宋朝的其他时期,取得巨大的成就?在散文、诗、词等方面对后世都有如此大的影响?
元祐文学的高峰形象是被南宋统治者所塑造。北宋末年,元祐文学并不受推崇,在元祐党籍碑设立以后,“天下禁诵轼文,其尺牍在人间者皆毁去”。宋廷南渡以后,宋高宗表示“朕最爱元祐”,并把北宋亡国之罪由蔡京集团追及王安石,彻底否定王安石变法。散文是元祐文学的主要成就,而这些散文的主要内容是贬谪熙宁元丰新党,召回在野旧党,否定新党变法。这为宋高宗绍兴年间重修《神宗实录》《哲宗实录》,旨在否定王安石变法,提供有力支撑。现存宋人文集以南宋刊刻整理本为主,文集刻板流传必然受到当时政治路线的影响。在“是元祐而非祐丰”的意识影响下,元祐旧党的文集得到大量刊刻,而新党文人的文集则并不受重视。
元祐的诗歌、词文学在南北宋也有判若云泥的遭遇。苏轼主张以诗赋取士:“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元祐年间,科举考试中诗赋与经义并举。但新党主张“罢诗赋,专用经义”。北宋末年,诗赋之学地位远不及经义之学。崇宁年间,宋廷甚至颁布“士庶传习诗赋者,杖一百”的政令。南宋建立后,重新恢复到经义与诗赋并举的政策。苏轼、黄庭坚的诗歌逐渐成为南宋文人科举作诗赋的范本,有“遂为本朝诗家宗祖”的说法。绍熙年间,郑浩刊刻《坡门酬唱集》,为时人所重。南宋严羽在《沧浪诗话》中专门总结“元祐体”,受到南宋江湖诗派推崇。
整体来看,元祐时期的开封文学在当时已风靡朝野,不久因党争而偃旗息鼓。然而,南宋政治风向的转变对元祐文学的后世传播起到决定性作用。政治与文学的互动,是中国古代永恒的主题。宋文化大体包括哲学、史学、文学、艺术等,考察各学科的“内在理路”固然重要,但也不应忽视政治作为“外在理路”对宋文化的影响。
(作者系河南大学体育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