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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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刘长虎
这个故事是一位老大哥与我小酌时讲的。
一
她叫赵露露：长发披肩，金丝边近视镜，修长的身条，鹅蛋型的脸，白皙的皮肤，充满离愁别恨的眼神儿，而她的性格即如她的长相，似仲夏的梦。
她喜欢诗，在校刊上发表过几篇诸如“我的心已碎，我的意已醉，我要飞呀飞......”之类的诗。
她爱看书，床头柜里藏着未经删减的《金瓶梅》《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等。
她喜欢文艺，饰演过茶花女，唱过《贵妃醉酒》，她还时常看着一些古装戏哭得梨花带雨。
她喜欢林里行走，喜欢小雨中漫步，喜欢晚上在暗红色的灯光里听着音乐品着红酒。
总之，她还有很多的喜欢。
二
她和黄元在大学里谈的恋爱，毕业后就举办了婚礼，两人同时考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赵露当会计，黄元任技术员。
喧嚣之后，一切归于平淡和寂寥，如从空中回到了地面。没有了花前月下，没有了蓝天飞鸟，没有了灯红酒绿，没有了水光潋滟，没有了耳鬓厮磨......
成家和工作不久，赵露逐渐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俗不可耐”的黑洞里，这“俗”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甚至窒息。
家庭生活就个“俗”。下班回来，她跟黄元说咱们下馆子吧，可黄元扎上围裙边往厨房走，边说我来做饭——俗;吃过饭，她跟黄元说咱们出去在路灯下溜一溜吧，可黄元边往书房走，边说我去看看业务书——俗;周六周天，她跟黄元说，咱们去看场电影吧，可黄元边往卫生间走，边说我收拾收拾房间吧——俗......
工作还是一个“俗”。整天是填不完的数字算不完的账，就像毛驴拉磨，一圈一圈循环往复地转。而她想接触的一些人也让她感到“俗”。单位里，一个小田，她感觉从长相上看，只有这个少妇尚入她的眼。她跟小田说，晚上咱俩去酒吧。可小田一摇头说，我哪有那个时间，回家还得哄孩子呢——俗;另一个是大王，她感觉从气质上讲，只有这个小伙子还可与她唠唠。她跟大王说，周六晚上咱们去舞厅跳几个曲子吧。可大王呵呵一笑说，我周六要去看我妈——真俗。她给几个她还看得上的中学和大学的同学打电话，邀请他们一起去游山玩水看风景，但他们都以“工作忙，家事多”为由婉拒了——太俗了!
三
看着俗气逼人的丈夫黄元，想着俗不可医的小田、大王和那些同学，她失望了，甚至是绝望了。在家，她与黄元分屋睡，无论黄元怎样的哀求，她就是不让他近身，黄元要孩子的想法已成为不可能;在单位，她不再搭理包括小田大王在内的所有人;社会上，她与同学也不再来往。
一年后，黄元提出了离婚，她痛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也就是这一年她从单位辞职，搬回了娘家。
又一年，赵露作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归隐山林。也正是她绝俗离世跨进山里那座道观大门的那天，黄元再婚的鞭炮响起来了。
她的法号是真云子。
吃的是五谷素菜，听到的是晨钟暮鼓，做的是诵经念咒......
四
道观对面几百米外有一个饮料厂，主人是人过中年但绝对不失潇洒，且能说会道的王老板。这晚，他熄了灯，突然一个浑身鲜红的婴儿跑进来，抱着他的腿哭着说，爸爸呀，如果有人跟你借钱，你千万不能借，因为这钱是用来杀我的，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呀......王老板猛地醒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个梦。
第二天，厂里的秘书敲门说有人请见，开门一看，原来是对面道观里熟悉的老道姑。王老板忙将老道姑让进屋来。老道姑打了个拱手礼坐下说，施主一向照顾我们道观，去敬过香、叩过礼，捐过钱、送过粮，还多次邀请本观几位小坤道到您这儿做客，积下很多福报。今天有一事相求，如果您手头宽松，请借本道姑五千块，算是你的功德一件。说完低头闭眼连念“无量寿福”。王老板松了口气说，好办好办，并从包里掏出一叠红色票子递给老道姑说，这里正好有五千块。
一个星期后，老道姑又进了饮料厂，对王老板借给她钱表示感谢!王老板说，无需感谢，我的生意还依仗神仙保佑呢。但我不知道老师傅借钱何用?老道姑长叹一声，面露痛苦的表情说，难以启齿，但说假话又对不起王施主的钱了。宫门不幸，真云子不知道怎么怀孕了，跟王施主借钱就是给她打胎的。王老板大吃一惊，猛然想起那个梦来......也正是真云子打胎的那一天，黄元的儿子出生了。几年后，王老板因在饮料掺了违禁成份被取缔，本人也被抓蹲了班房。
五
一晃十几年过去。这天，一位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遮阳帽，眼戴一副宽边黑色墨镜，脖上缠着一条围住大半个脸和整个脖子的粗布围脖、身穿连体白衣的女人来到黄元住的S小区M栋楼前。楼前很热闹，许多人拿着或搬着一些小型家具说说笑笑从楼道里出来，把家具往一辆大车上放，楼前的地上有一盘至少是十万响的待放鞭炮。白衣女人问一个小伙子这是干什么?那小伙子答是黄总工程师乔迁新居。这时候黄元和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士一左一右拉着一个留着运动头的十来岁的男孩子从楼道里走出。一家人笑容满面，与楼前的人热情地打招呼。
白衣女人进了楼道，挤上了五楼，进了正在清空的黄总工程师的家。
当鞭炮响起的那一刻，那白衣女子从楼上大头朝下裁了下来，帽子、眼镜摔出老远。
公安机关调查后，给出的结论是：真云子是自杀，并通知了道观和她的俗家父母。道观没有来人，说她已被除名，与道观没有了关系。听说了赵露露的不幸，小田、大王和她的几位同学也来了：大王现在是公司的一名中层领导，小田孩子已上大学，几位同学也都各就各位地过着平静的生活。她的父母已年老衰，可怜巴巴地看着黄元和小田、大王以及她的几位同学说，你们帮忙给办了吧!
六
老大哥讲到这里，摇着头，脸上显出悲伤的表情，说，我和赵露露是一个公司的，她的性格和长相正符合了我的审美标准，我暗恋着她，但那时她已结婚，没敢造次。知道她出家了，我打听到了那家道观，开了一天的车去找她。当时她不在观里，说是被对面饮料厂的王老板请去做客了。我又去了饮料厂，见到了赵露露，跟她表白了我对她的爱：万年无所求，此生唯有你。她听后只给了我一个字——滚!王老板出来，让我快“滚”，不然放狗咬我。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已刑满释放的王老板，他给我讲了当年他做的那个梦，还有他蹲大狱的事。他说他受到的所有惩罚，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忍不住问，黄元与赵露露的父母和小田、大王以及她的几位同学帮她办了葬礼了吗?
老大哥抿了一口白酒说，他们很够意思，帮着办了。但他们商量后，认为他们自己都是俗人，也因她已还俗，即按世俗的规矩，给赵露露办了葬礼。
作者简介：刘长虎，中共党员。先后工作于司法和民政系统。发表中篇小说和小小说五百多篇，其中《老树新藤紧相拥》获全国纪检征文一等奖，小小说《情谎》被评为全国中学生最喜欢的百篇故事之一。东方出版社出版其幽默讽刺小说集《人鬼兽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