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漫过青石板时,暑气正从砖缝里往上爬。七岁的我蹲在树根旁,盯着拇指大的土洞发愣——那是知了猴的“家门”,洞口的浮土动了动,像被谁轻轻呵了口气。

母亲总说,知了猴是踩着暮色出门的。我攥着玻璃罐头,跟着堂哥往玉米地跑,手电筒的光在树干上跳成光斑。树皮的褶皱里,棕红色的小家伙正用细爪抓着纹路攀爬,像个背着盔甲的小武士。指尖刚碰着它的背壳,它便猛地缩成一团,顺着指缝往下滑,罐头瓶“咔嗒”扣住时,瓶底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在敲一扇通往童年的门。


外婆不让我们把知了猴全吃掉。留几只养在纱窗上,看它们蜕壳的过程,成了夏日里最神奇的等待。深夜的灯光下,背壳先裂开一道缝,嫩黄的身子慢慢拱出来,六条细腿抖抖索索扒着纱窗,最妙的是翅膀,从皱巴巴的小团儿,渐渐舒展出透明的脉络,像谁用月光织了片薄纱。我屏住呼吸盯着,生怕呼气太重惊了它,直到晨光漫进来,那团透明的影子忽然振翅飞走,纱窗上只留个空壳,轻轻一碰,便晃进了回忆里。

剩下的知了猴,会被外婆倒进油锅里。菜籽油的香气漫开时,它们在锅里翻着跟头,外壳渐渐变得金黄酥脆,撒把细盐,“滋啦”声里飘起的,是乡村夏天最实在的烟火气。母亲总把第一口塞进我嘴里,咬开时“咔嚓”响,嫩肉带着淡淡树汁的清苦,却被油香裹得妥帖,咽下去时,仿佛把整个夏天的热闹,都吃进了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