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哪里拔出脚
哪里就陷下一个洞
雨水落进来,泥巴合拢
一只青蛙,从我的体温中跳走
我站在离家五百公里的工地
捡起一块水泥板下的红土
它比记忆还温热,
像我祖父种下的第一棵桃树根下的灰
我曾用这片土地
喂饱四个季节,喂饱母亲的汗水和
父亲沉默的背影
喂饱我的童年——用芦苇叶包起来的粽子
和蚊虫叮咬过的膝盖
后来,他们说:走吧
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那里地价翻倍,房子像麦子一样排队
水泥灌注、钢筋生长
但我找不到可以撒尿的田埂了
这土地曾叫"兰溪""老屋""狗蛋家的后山"
现在他们改名叫它"D区""商业综合体"
把井水埋了,把祖坟移了
把我们几代人的名字
刻进城镇化的数据报表
可我还记得
哪片田里藏着半截锄头
哪棵槐树下我睡过一下午的午觉
我还记得
那片地翻过来,是祖先的脊骨
是我梦里,始终没办法走远的地方
你问我从哪里来
我说:
从一块土地上被拔起
像没来得及道别的庄稼
还在风里,倒着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