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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散文之三十九《望天树——云端上的绿色史诗》
当代作家
2025-05-24 10:14:56
作者:常涛
 

     西双版纳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我已跟随护林员扎西的脚步,踏入了这片被称为"雨林巨人国"的秘境。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苔藓与兰花的清芬,当那道墨绿的影子终于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跃入眼帘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怎样的一棵望天树啊,笔直的躯干如青铜铸造的巨柱,向上伸展的枝桠化作千万片翡翠羽翎,在海拔七百米的高空轻拂着白云的衣角。
     "这棵'神树'有八百岁了。"扎西的声音里带着敬畏,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树皮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你看这些刀砍的痕迹,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大炼钢铁'时留下的。当时伐木队已经量好了尺寸,准备把它放倒当枕木,是寨子里的老人们用身体挡住了油锯。"
     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些结痂的伤痕,仿佛触碰到一段颤抖的年轮。忽然想起《华阳国志》里对"永昌郡巨树"的记载:"其木十围,高入云表,飞鸟不度,谓之日'望天'。"千年前的文字与眼前的巨树重叠,原来这刺破苍穹的绿色奇迹,早就在华夏文明的脉络里留下了惊鸿一瞥。
 

      夕阳为雨林镀上一层琥珀色时,我们来到了基诺族的帕雅寨。老族长白腊泡坐在竹楼前,抽着水烟筒讲述古老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神鸟孔雀爱上了地上的猎人,她拔下自己最美丽的尾羽,化作这直通天际的大树,让爱人能顺着树干爬上云端与她相会。所以我们的祖先说,每一片望天树叶上都有孔雀的眼纹,那是神鸟守望人间的眼睛。"
     老人从贴身的布袋里取出一片晒干的树叶,叶脉间果然隐约可见环状斑纹,像极了孔雀翎羽上的"眼瞳"。我忽然想起唐代诗人沈佺期被贬岭南时写下的"绿竹寒天笋,红蕉腊月花",或许在这位仕途失意的诗人眼中,南方的奇花异木也曾是寄托乡愁的媒介,只是他未曾见过这般直抵云霄的生命奇迹。
     "阿叔,来帮我给'树神'挂经幡。"扎西的女儿玉香拉着我的手跑向寨后树林。小姑娘脖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她踮起脚尖将五彩经幡系在小望天树苗的枝头:"阿爸说,每种下一棵望天树,就是给孔雀神鸟编织一根新的羽毛。等这些小树长高了,神鸟就能带着我们的愿望飞到天上。"
 

     黎明时分,我跟着植物学家林教授爬上了三十米高的树冠监测平台。金属梯子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每上升一层,就能看见不同的植物群落:低处是攀援的绿萝与石斛,中层缠绕着绞杀榕的致命绿网,而在六十米以上的"天空之城",只有望天树的枝叶在自由舒展。
     "看这个。"林教授指着树干上的监测仪,"我们给每棵成年望天树都安装了传感器,实时监测温湿度、二氧化碳浓度,还有......"他忽然放低声音,"你听——"
     寂静中,传来一阵细密的"簌簌"声。那是树皮细微的伸缩声,是叶片蒸腾时的呼吸,是根系在地下四十米处汲水的震动。"这是望天树的心跳。"林教授的眼镜片反射着晨光,"去年我们发现,当相邻的树遭受虫害时,健康的望天树会通过根系释放化学信号,提醒同伴启动防御机制。它们就像雨林里的哨兵,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守护着整个生态系统。"
      我想起《诗经·小雅》中"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的句子,古人以草木喻君子德行,却不知在这片秘境里,树木本身就是深谙生存智慧的哲学家。当林教授拿出笔记本记录数据时,我看见扉页上贴着一张旧照片:年轻的他站在一棵被砍伐的望天树桩前,背景是满目疮痍的山林,树桩横截面上的年轮清晰如泣血的指纹。
 

     暴雨突至的夜晚,我在民宿的灯下整理资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敲击声。开门一看,竟是白天在雨林里遇见的背包客苏棠。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小伙子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举着相机兴奋地说:"我拍到了!拍到望天树开花的瞬间!"
     电脑屏幕上,淡紫色的花苞在午夜时分悄然绽放,花瓣上的雨珠如碎钻般坠落。苏棠指着照片背景里模糊的剪影:"你看,这棵树旁边的岩石上,好像有古代岩画?"
     第二天我们重返雨林,在那块布满青苔的岩石上,果然发现了用赤铁矿绘制的图案:一只展翅的巨鸟下方,几个人形轮廓正围着一棵参天大树起舞。"这是新石器时代的濮人岩画。"闻讯赶来的考古学家陈博士眼中发亮,"你们看这个树形,分叉的方式和现代望天树完全一致。这说明早在三千年前,古人类就已经将望天树视为神圣的图腾。"
     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里,我忽然产生了奇妙的错觉:岩画上跳跃的古人、基诺族传说中的孔雀神鸟、现代实验室里的传感器,还有此刻仰头观画的我们,所有的时空都在这棵大树的根系里交织缠绕。陈博士轻轻抚摸着岩画,低声说:"每一片树皮都是一部史书,只是我们读懂它的时间太晚了。"
 

     离开西双版纳的前夜,扎西带我去看雨林修复基地。月光下,成千上万株望天树苗在育苗床上整齐排列,嫩绿色的叶片像无数只举起的小手。"这些种子是从'树王'上采的。"扎西用手电筒照亮最高的一株幼苗,"它去年结了三百多颗种子,这是我们见过最多的一次。"
      我想起林教授说过,望天树的种子落地后必须在一个月内生根,否则就会死亡。这种对生存环境近乎苛刻的要求,恰如它高傲的个性——宁可在云端孤独生长,也不愿在林下与灌木争辉。但此刻,这些脆弱的绿芽却在人类搭建的温床里茁壮成长,像是古老生命对现代文明的一次小心翼翼的妥协。
     "阿叔,你看!"玉香拉举着一只荧光闪烁的甲虫跑来,"这是'树神'送给你的礼物。"小姑娘把甲虫放在我掌心,那鞘翅上的斑纹竟与望天树叶脉惊人地相似。远处,"树王"的剪影依然刺破夜空,而在它脚下,新的生命正在月光里舒展叶片。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掠过雨林时,我在笔记本上写下:或许我们保护的从来不是某一种树,而是文明与自然对话的可能。当基诺族的经幡、科学家的监测仪、古人类的岩画共同倒映在望天树叶的露珠里,我们终于懂得,每一片摇曳的绿叶都是跨越时空的信物,维系着人类与这片蓝色星球最本真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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