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挑战赛八期#
芒种手记:诗行里的盛夏序曲

芒种前夜,父亲在油灯下摩挲黄历,指尖停在“芒种”二字。窗外忽有螳螂破卵,嫩绿色身躯爬上窗棂,应了那句“螳螂应节生”。村东麦田翻涌着金浪,村西水田却映着天光——该收的与该种的,在同一个节气里撞个满怀。

晨光初透,我与父亲已赤脚踏进水田。指尖触到新秧时,凉意顺着脊梁爬上来。“新秧初出水,渺渺翠毯齐”,楼璹在八百年前写下的诗句,此刻正在掌心流动。父亲将秧苗捆作青碧的箭矢,哼起古谣:“既沐青满握,再栉根无泥。”水流梳过秧根,泥浆从指缝滴落,仿若光阴的细沙。待到日头攀上竹梢,田埂已排列齐整的秧把,静待“及时趁芒种,散著畦东西”的宿命。

天说变就变。梅雨追着芒种的脚步倾泻而下,“梅霖倾泻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范成大见过的雨势,此刻正在我们的蓑衣上重演。寒气钻进骨缝,母亲抱着棉絮追到田头。父亲将絮片裹在肩头,弯腰继续插秧,水纹漾开处,秧苗如绿色针脚缝补着水面。远处三叔公的抱怨混在雨声里:“年年披絮插秧寒,老天爷专挑苦命人折腾!”
雨幕锁住黄昏时,家家灶台飘出焦香。母亲揭锅捧出新麦饭,陆游笔下“家家麦饭美”的香气,此刻正弥漫整个屋子。我偷捏一团烫手的饭团溜出门,池塘的蛙鸣震得青草发颤——“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赵师秀的雨声,也落在此刻我的斗笠上。去寻阿青下棋,却见他家院门紧闭,唯闻院内“闲敲棋子落灯花”的轻响。灯花在雨气里爆开,寂寞得惊心。

最喜雨后向晚时分。藤架下浮动着陆游醉吟的幽香,父亲呷着土酿笑骂:“衰发短不栉,爱此一雨凉——老懒汉才说这话!”篱笆外忽闻笑语,邻家小兄妹正模仿大人劳作。男孩挥竹为犁划开泥泞,女孩木杵捣碎土块,恰似樊阜诗里“小儿学把犁,小女亦能杵”的生趣。晚风裹着菱歌掠过田野,采菱女“处处菱歌长”的吟唱,把暮色染成水红色。
最后一株秧苗没入水田那日,父亲在田头站成一座碑。他弯腰掬起带秧的水,忽地笑出声:“元微之说得对——相逢问蚕麦,幸得称人情!”晒场上新麦已堆成小山,蚕房里白茧似雪,水田里却才种下青秧。这该是人间最奇妙的时序:收获与希望,竟能在同一片土地上并肩生长。

芒种是埋在诗行里的节气密码:元稹看见螳螂生在红云翻飞的旷野,陆游醉卧竹床听黄莺劝酒,范成大却把叹息揉进农人披絮插秧的寒凉。当金麦归仓,青秧入水,农人们弯腰种下的何止五谷?那是“击壤歌虞唐”的古老信仰——土地终将以丰饶回报虔诚,每一滴落在芒种的汗,都是写给秋天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