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频
晨光漫过土坯院墙时,我蹲在井台边洗脸,铜盆里晃碎的朝阳忽然照见鬓角的白。那簇银丝像黄河滩上未化的霜,不知何时缠上了发梢。
河套的风裹着沙枣花香掠过屋檐,把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岁月在飘,还是日子在晃。
办公桌上的砖茶熬了三茬,浓茶色在搪瓷缸里泛着油光。文件堆得比磴口的沙丘还高,把年轻时写满理想的笔记本压在最底层。
加班到深夜,骑着电动车穿过解放街,路灯把影子拉得比拦河闸的堤坝还长。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月光,我和伙伴们在黄河渡口烧麦穗,火星子溅进夜空,像极了我们攥不住的轻狂。
回狼山老家那天,母亲正在院里晒胡麻籽。她佝偻的背弯成了河套平原的月牙渠,往我后备箱塞了满满一袋葵花籽:“新炒的,下酒香。”
父亲蹲在凉房下编柳条筐,竹篾在他皲裂的指间打着结,动作比往年河套的春汛来得还慢。
土灶上的铁锅咕嘟作响,羊肉萝卜的香气漫过矮墙,让我又变回那个守在灶台前,等着揭锅的小毛头。
儿子把书包上的马头琴挂饰换成了电竞徽章,我说起腾格尔的《天堂》,他撇着嘴:“爸,这歌和河套灌区的扬水站一样老。”
我望着他赤条的背影,像看着一棵在黄河水滋养下疯长的白杨树。河套的春天总来得迟,但树苗总会在某个清晨突然窜高,正如日子,在不经意间就翻过了新的篇章。
暴雨夜独坐炕头,听房檐的雨水砸在铁皮桶上,恍惚是黄河撞着防洪堤的声响。
推开雕花窗,河套的风裹着红柳的气息涌进来,远处磴口大桥的路灯明明灭灭,像撒在黄河湾里的渔火。
忽然懂得,中年不是被岁月困住的河湾,而是沉淀着故事的河床。
那些生活刻下的纹路里,藏着河套蜜瓜的甜、黄河鲤鱼的鲜,六八渠的流水声,还有在盐碱地上,依然倔强生长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