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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琐记(散文)
用户高粱秋
2025-06-07 05:35:14

 #2025新星计划1期#         高考琐记

         高粱秋

说高考是一场命运的大决战,四十多年前是,放到现在也不过时。对家境贫寒的孩子而言,就是用洪荒之力,去撞开命运的铁门。

国家1977年恢复高考,我同年迈入“社中”的门槛——人民公社自办的高中。那时候的学校刚刚盖了大约二十几间红砖瓦教室,教室南端搭了三间伙房;学校没有围墙,正在施工的院落到处是碎砖头、砂浆泥和水,散发着浓浓的泥灰气息;盖房子的农民出出进进,像现在新建小区的施工现场。

我们入校的第一件事是给盖房施工现场运送石料和砖,这对于初中毕业后,已经在生产队劳动延缓了一年入校的我们,不是太大的问题;大家推起小车,一边跑到五里外的砖瓦厂运砖,一边熟悉刚刚聚拢到一起的各村同学——那些脸晒的黑黑的,穿着打扮比田里村民略显干净,瘦瘦弱弱的年轻人(我至今不明白,国家高考已经恢复,县级文教,为什么反应如此迟钝,依然实行高中生按行政片保送入学)。

半工半读。除了极少数几个从外校调入的骨干教师,一半是刚刚毕业分配的工农兵中专生,几个是右派改正、二十年没有上讲台、一口浓重农村土话的老教师,再就是临时雇用的代教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别说向高考发出挑战,就是对高考的认知,也是朦朦胧胧,似乎是远方山外的事,与我们没太多的相干。

两年高中的后一年,学校高考的氛围一下子紧张了:校长经常集中起应届生,在操场开大会,听新来的教导主任讲高考形势,鼓励大家为革命而学,积极备战高考;班级调了文、理科,实行分科授课;老师们像忽然睡醒了一样,经常板着脸给大家鼓劲打气。最受我尊重的语文老师李国普有句话至今记忆犹新“就是依然回生产队拉锄勾,学到知识的多少,也会是不一样的”——这或许代表了那时候老师对我们最真实的想法:一面想让我们学到更多的知识,一面对我们的高考成绩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那年我十九。对于在兄弟姐妹众多家庭长大的我来说,思维已趋向成熟:毕竟,是我跳出农门的一根难得的稻草,我必须尽可能地抓住、抓住——过了这个村,再找下一个店,恐怕遥遥无期了。一辈子在山沟沟里给土坷垃碰头,形同终身服劳役。

节骨眼上,同一个生产队、民办教师、在公社文教组帮忙的容易哥,给我找来了一本《1979年高考复习大纲》,薄薄的,黄皮,现在依然记忆犹新。我像夜航大海中看到了灯塔,牢牢被它吸引了。在这本大纲上,除了极少的已知划上了红道道,文科必考的黑道道几乎划满了。根据大纲,我给每门功课设计了分数,能学会的下死功夫学,比较难、老师都未必会的,干脆放弃。

高考是我人生的大事,但在正靠着工分修房盖屋、为即将长大的孩子准备娶媳妇的大家庭,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小心思——它小到不如一筐草;不如几垄没有锄草的地;不如早晨把水缸挑满水——村里那两个有些家庭背景的孩子,复习了两年依然灰溜溜地回家种地了,父亲和兄长不相信家里的祖坟会冒青烟,与其劳神费力,不如往记工本上多划一些道道来得实惠(顺便一说,高考那年,我和弟弟割草积肥、星期天劳动的分值接近600个工分,依然超过农村一个男老力一年的分值)。

日头心儿里的时间不能用,只好找边角下料的时间了:每天睡觉前,我把当天需要记住的词条放在枕头边,睡觉前背一边,半夜睡醒在复习一边,看看记得牢不牢,起床前再复述一次;根据自己应知应会,与任课老师协商了上课时间:需要的时候他们在教室上课,我在校园外野地里背考题;学校离家小五里路程,放学了同学们走大路回家,我绕道小路,一个人清净地背书……半年时间,头发白了一半,脸苍衰了许多。

高考前夕,很多人给过我精神上的支持。学校教导主任魏书林老师,在经过了几次高考模拟后,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说出了“咱校如果xxx考不上,就有可能白板”的话,把我逼上了华山一条路;在本校教数学的本家哥顺明,把他办公室的钥匙给了我,让我随时可以到他办公室学习;在外村教学的一个街坊叔叔,早晨见我高考前依然在山坡割草,晚上到家给父亲说,“高考是孩子一生的大事,再怎么也该让他复习几天了”;两个哥哥也是多次劝我,“星期天就别下地干活了,省的考不上了以后后悔”(只是,连我都对能不能考上缺乏自信,又哪里敢孤注一掷,占用劳动时间,去惹老父亲不高兴呢)。最让我感动的,是高考头一天晚上,带队的魏书林老师领我们几个同学一起,专门到县一中、就是现在的马氏庄园,拜访了全县有名的历史老师史少良先生。先生儒雅的风度,对中国历史提纲挈领、侃侃而谈的渊博,深深地折服了我——至今依然记得,从他家里出来后,天上那一轮明月,是怎样的澄澈和空灵 ,我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高考场地在县一中,离家十五里路。我早晨浇完菜地后,夹着一个薄被子,与同学们一道步行走去的。七月的田野禾草葱茏,鸟音啾啾,嘻嘻哈哈的同学们像是去看一场社戏。
考场外戒备森严,工作人员与穿白色警服的人进进出出,很是让没有见过世面的我们感觉到了神圣和惊奇。
第一场是语文,作文是改写《陈伊玲的故事》,我改写了一篇,感觉不满意,在卷面上大大划了个叉,又向监考老师要纸,改写了另一篇……三天考试下来,每张卷子都写的密密麻麻,几乎没有落下空题。

我对自己的考试充满了期待,隐隐觉得,会爆出一个雷子。

收秋后的一天,我正在生产队谷场上打谷子,到家报喜的魏书林老师来了,是298分,刚超大专分数线。除了语文数学还比较满意外,历史、地理、政治都惨不忍睹——自以为似乎都写上了,殊不知野路子的复习,根本没有抓住知识点,全是凭感觉答题,分数自然就低了。

这场考试,改变了我命运的轨迹,也留下了终身的遗憾。以致以后多少年,直至现在,依然会在梦中参加高考,但每次高考,都没有跨进本科的分数线——时也命也?或许,这就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底层青年,烙在心灵深处的疤痕吧。

     202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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