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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本夫|中篇小说:青花
星岛文学
2025-06-08 13:14:40

赵本夫,江苏丰县人。享受国务院津贴的江苏省优秀专家。1988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历任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丰县县长助理(挂职),徐州市文联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钟山》主编,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第三、四、五届副主席,江苏省文联第五、六届委员。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短篇小说《卖驴》荣膺首届全国短篇小说奖。创作并出版《天下无贼》《刀客和女人》《混沌世界》《黑蚂蚁蓝眼睛》《天地月亮地》《无土时代》《寨堡》《空穴》《走出蓝水河》《鞋匠与市长》《走出蓝水河》《青花》《飞花如蝶》等作品。

青花

午夜的京城,月色朦胧,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马上一人,玄色大氅,英气逼人,冷峻的面容显现出一脸的焦灼。此人在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门口停下,跳下马来。屋内的人似乎早已听到屋外的动静,一位老仆立刻打开了门,见到此人连忙帮他把马拴好,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任爷,老爷在屋里等候您多时了。”

这位任爷名叫任凭风,他大步走进内宅,来到里屋,推开门,看见李麟清虚弱地半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李麟清看见任凭风连忙挣扎地起来,任凭风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凭风,你终于来了,我时日已不多了,今日叫你过来,主要是想拜托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李兄,你尽管说!只要我任凭风能办到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麟清吃力地伸手在床边不知什么地方按了一下,床边立刻弹出一个暗格。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盒子,正要打开,只见窗前一阵黑影闪过,任凭风赶忙按住他的手,说道:“慢着,小心屋外有人!”他急忙走到窗前,小心地把窗户关牢,又回到李麟清面前。

只见李麟清轻轻地把盒子打开,一对精美绝伦的瓷瓶展现在眼前。

“青花日月盅!”任凭风不禁惊呼道。他只在一些民间传说中听过此盅的来历,据说是大清国的国宝,是关系到国家命脉的宝物,日盅和月盅相碰可以产生一种美妙的音乐。今日能够亲眼看见这件宝物,让他的心里很是激动,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担忧,因为他知道,觊觎这件国宝的鼠辈不是一人两人。

李麟清面色突然一阵潮红,用微弱的声音在任凭风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他还想挣扎地说些什么却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任凭风的怀中。

“李兄!”任凭风紧紧地抱着李麟清呼喊着,却未听到丝毫的回应。

此时的任凭风心中万分悲痛,但他强忍住了眼泪,缓缓地把李麟清平放在床上。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悲伤流泪的时候,重要的是去完成麟清兄的遗愿。他走出屋外,用坚毅的目光凝视着远方,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江西的景德镇是一个被青山绿水环绕的美丽地方,群山起伏,山道弯弯。中国瓷器博大精深,品种很多,以硬度分,有硬瓷,有软瓷;以颜色分,有青瓷、白瓷、彩瓷、黑瓷,每一种颜色细分,又有许多种,烧制方法也各不相同。景德镇的瓷属青花瓷,是中国瓷中品相极高的一种。这种青花瓷在唐代,烧制工艺就已成熟,当时最著名的是越窑;到宋代,著名的有汝窑、官窑、龙泉窑、哥窑、钧窑等,史书均有记载;明代以后,九江成为窑业中心,景德青瓷属景瓷的一种。也许只有在这样一个优美的地方,才能烧制出美妙绝伦的瓷器来,远远的似乎能看到有几支马队穿行在山林中。而此时的任凭风却无暇欣赏美景,他心急如火,只顾快马加鞭往前赶路,不时回过头去催促和他一块赶路的老仆九叔快些,因为他要力争在天黑前赶到景德镇。

经过几天几夜的奔波,任凭风和九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景德镇。走进景德镇,只见镇上街市纵横,店铺林立,五行八作,一派繁华景象。在众多的店铺中,尤以瓷器店居多。街市上客商云集,不时有马帮、驼队走过。任凭风直奔三春茶楼,希望能够找到他要找的人。这个人就是三春茶楼的老板娘——李麟清的妹妹李凤白。

还未到茶楼,就看见茶楼外围满了人,任凭风十分诧异,挤上前去准备看个究竟,却听见一位少妇对着茶楼破口大骂:“李凤白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给我出来!”

凤白?难道此人骂的就是凤白吗?他抬头望去,一位妖艳的妇人正站在楼上,轻蔑地冷笑着,定睛一看真的是凤白。凤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任凭风一阵迷惑,连忙询问身边看热闹的一位路人,这位路人笑着对他说:“你是外地来的吧?恐怕你还不知道,三春茶楼的老板娘李凤白可称得上是这儿最骚的女人了,薄家是景德镇两大制瓷大户之一,薄老二被三春茶楼的李凤白迷得丢了魂,好好的自己跳了崖,薄老二的媳妇要跟李凤白拼命,口口声声地要把她赶出景德镇呢!看着吧,这下有好戏了。”

任凭风双眉紧锁,向上张望着,并不停地朝里挤。只见这位少妇越吵越凶,最后竟然拿起碗来向上砸去,幸好李凤白反应及时,把头侧到一边才躲过了这一劫。李凤白不急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物,轻蔑地对着楼下说:“薄二太太,慢慢砸,我早嫌这些家什旧了,砸光了正好用你们薄家的瓷器赔。”

听见李凤白这么一说,薄二太太美娟更加气愤了,拿起一个瓷碗又要砸去。任凭风见状一把将美娟的手拽住,拿下她手中的碗。说道:“这位太太,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弄出人命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凤白在楼上看见任凭风,眼前突然一亮,刚才的浪劲全然不见了,眼眶中隐隐有泪花闪烁,她喃喃道:凭风,你终于来了。

美娟看到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更加愤愤不平了,对着任凭风就破口大骂起来:“嗬,口气跟三春茶楼老板似的,李凤白,你可真会招惹男人。我劝你这位先生离这个狐狸精越远越好,小心被她吃了,连骨头都吐不出来!”任凭风正要还口,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声呵斥道:“美娟,不得无礼!”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美妇人从中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丁。围观的人一阵轻微的骚乱,有人议论:夏鱼儿来了,是夏鱼儿,果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美娟见到了夏鱼儿也乖巧了许多,夏鱼儿对美娟说:“回家再说吧!”美娟还想再争辩几句,可是看见嫂子的眼神又止住了自己的话语。

李凤白看见此景可不乐意了,说道:“砸了我的茶楼,就这么一走了之吗?你们薄家再大,这朗朗乾坤也得讲王法不是,薄太太,你给句话吧!”

夏鱼儿回过头来,看了李凤白一眼:“老板娘,你茶楼的损失请列个清单给我,我照价赔偿。美娟,我们走吧。”

任凭风忽然喝道:“薄太太,请慢。这位太太口口声声说老板娘勾引男人,这位先生又说人家这里不是正经地方,如此毁人名誉,难道不该向她道歉吗?”

夏鱼儿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任凭风。两人目光相遇,身躯都不由得微微一震。

过了好一会夏鱼儿才反应过来,对着任凭风说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

“过路人管过路事,仅此而已。”

夏鱼儿不紧不慢地说:“薄家和三春茶楼的恩怨,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人言自有人言的道理,我这妹妹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若是老板娘问心有愧,这礼,我们赔得起,她也受不起。先生的侠义之心,恐怕要被辜负了。”

说完,她走出茶楼,薄家人也一阵儿跟着走了出去。

任凭风仿佛被夏鱼儿的一番话语给镇住了,他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景德镇居然还有如此这般的奇女子,刚才的一番话语显然不是一般女子所能说得出的,不愧是薄家的当家夫人。他出神地望着夏鱼儿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走在回家的路上,夏鱼儿有些心不在焉,大脑里不停地闪现出刚才与任凭风双目相对的那一刻,以至于何家墨几次对她说的话都没有听清楚。何家墨只好跟上来,对着夏鱼儿低声说道:“鱼儿,我跟你说的,我俩的事……”这时,夏鱼儿眼前突然浮现出何家墨刚才在家里对她说的一番话。是啊,这些年来,身为评瓷大会会长的何家墨对她也算是有情有义,照顾有加了,可是真要让自己嫁给他还真是有些犹豫。她抬起头来,正要回答何家墨,任凭风突然骑马从她身边经过,他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神再一次相遇了,任凭风微微一笑,策马而去。夏鱼儿的心里一阵慌乱,匆匆地回答道:“那事……以后再说吧。”何家墨看着夏鱼儿,不禁皱起了眉头。

回到家中,夏鱼儿赶忙把家中老仆江伯叫来,让他召集薄家的所有人到客厅来。不一会儿客厅就站满了人,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紧锁着眉头,满脸不乐意。她就是夏鱼儿的大儿子薄剑兰,他是一个十分热爱剑术的少年,在被江伯喊过来时他正在花园里兴致勃勃地练着剑术,对于家中的事他向来是不关心的,所以这次被打断有些不乐意。

夏鱼儿看了儿子一眼,说道:“把大家叫来,是要说一件事,从今天起,薄家的人,谁也不许去三春茶楼。”剑兰顿时现出一脸的不高兴,夏鱼儿解释道:“因为那里不干净!今天去了三春茶楼的,每人扣半个月工钱。还有,马上就要评瓷王了,不许在外面惹是非,听见没有,尤其是剑兰,要舞剑弄枪就在家里耍,这几天少跟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在大街上晃荡。”

听夏鱼儿语气严厉,所有人都吓得低下了头。只有薄剑兰一个人气愤地看着母亲。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们先下去吧!”夏鱼儿坐在椅子上,显出一副很累的样子。

下人们都陆续散了下去,薄剑兰也跟着走了出去。

春儿忙倒上一杯茶。夏鱼儿端起,呷了一口又放下,明天就评青花瓷王了,虽然江伯让自己放心,但是司马弓也是志在必得啊。他已经被薄家连续压了六年,憋着劲要拿青花瓷王呢。而且但今年不一样啊,老二刚走没多久,气势上薄家就先输了一头。这次来的大瓷商又不多,能抢到几份订单,自己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真没人订货,薄家上下几百口人,明年吃啥?想到这里,夏鱼儿不禁眉头紧锁。

这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喊道:“妈,我饿了!”她就是夏鱼儿的二女儿薄小文。因为弟妹不能生育,她从小就过继给了夏鱼儿的弟妹美娟,美娟对小文也是溺爱有加,所以造就了她任性娇惯的脾气。

夏鱼儿沉下脸:大呼小叫的干什么?饿了自己去厨房,不要找我。

连在一旁的丫鬟春儿也忍不住抿嘴偷笑了。

小文伸伸舌头走了,刚出门又转回脸:“妈,我吃点东西去听戏了,要早点去,不然没有好位子了!”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望着小文远去的背影,夏鱼儿不禁叹了一口气。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了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就知道玩。看来只有小女儿小桃懂事一点,可惜老天对她不公,让她双腿残疾。想到这里,想到这里夏鱼儿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从客厅走出来,夏鱼儿来到了弟妹美娟的房间。此时的美娟正靠在床边抹着眼泪,夏鱼儿走进来,美娟一看见她,把头别到里面。

夏鱼儿走上前去,手搭在美娟的肩上,说:“弟妹,咱们薄家是大户人家,和李凤白那种人骂街,有失咱们家的身份,平白地让人看笑话。”

美娟回过头来大声说道:“我就是不服气,她害死老二,我不剥她的皮就算客气了,你还低声下气地跟她赔不是。”

“我可没低声下气,那个外地客商要我跟她道歉,不就被我顶回去了吗?你砸了她的茶楼,气儿也出了,赔她东西那是咱们得占住理。”

“那个人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啥都不知道就指手划脚的,下次看见他看我抽他老大耳括子。”

提到任凭风,夏鱼儿思绪有些飘荡:“那个人,是有点奇怪,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蛮正派的。”

“正派人就不会帮李凤白说话。”

“那是他不了解情况罢了。”

“大嫂,你今天可真奇怪,怎么净帮外人说话?”

夏鱼儿一时语结:“没有啊,我,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正在这时,佣人敲门进来,端来晚饭。

夏鱼儿队美娟说道:“折腾了一天,快吃饭吧,我特别让厨房做的瓦罐鱼。”

美娟不禁眼圈一红:“也就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老二那个没良心的……”

看到美娟眼圈红了,夏鱼儿眼圈也跟着红了。

“美娟,老二他人都不在了,咱们就别埋怨他了。这就是咱们俩的命,再苦也得熬啊。”说到这里两个女人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小文吃饱喝足了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换衣服去看戏,推门就看见了双腿残疾的薄小桃坐在椅子上画画,丫头秋儿在一旁伺候着。地板上铺满画稿。桌上摆放了很多瓷坯。小文不禁一阵怒气,怒喝道:“每次回家都这样乱糟糟的,像个狗窝!”说完踢了一下地上的画稿。

小桃忙赔笑:“姐姐,对不起。秋姐,快收起来吧。”小文走进卧室甩上了门,小桃一脸局促和尴尬。

小文走进屋里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就走出门来。小桃迎着她,小心问道:“姐姐,咱们一块吃晚饭吧?”小文冷冷地说道:“你自己吃吧,我要去听戏,和人家约好的。”小桃乞求地问:“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去?”小文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去!两条腿不能走路。到时候人多挤起来,能把你踩死!”说着她象风一样出门去了。小桃咬咬唇,两行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姐姐拒绝,从小到大她已习惯被姐姐拒绝了,可是每当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伤心难过。

华灯初上,广场上的戏台子已经搭了起来,任凭风站在华阳客栈二楼的窗前正望着广场上的人群,而九叔就站在任凭风的身后。片刻过后,九叔突然说道:“想不到,小小一个景德镇,也这么热闹。”

任凭风却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藏龙卧虎,不简单呐。”

九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说:“少爷,你是说那个女人。”

“她叫夏鱼儿,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她。”

九叔一惊:“那您还上来就把她得罪了?”

任凭风苦笑道:“没办法,看见凤白被人欺负,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李姑娘也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无论如何,我不相信那些人诋毁她的话,麟清也不会为了一对瓷器陷亲妹妹于不义。”

“少爷,你还是多个心眼好。”

“嗯,我会的。九叔,你去看戏吧,今儿晚上,应该有访客来。”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说完,九叔就走出了房间。

任凭风依然背着手站在窗前,广场上的戏已经开锣了,看戏的人们一阵一阵叫着好。

李凤白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门口。

任凭风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到李凤白:“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李凤白悲切地喊了一声:“凭风!”就扑到他怀中,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打湿了他的胸膛,李凤白使劲捶着他的胸膛,任凭风抱着她,一动不动,任凭她发泄着。

李凤白哭喊着:“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既然当年你要走,今天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面前!既然要来,为什么你又来得这么晚!”

“凤白,对不起。”

任凭风掏出一块手帕,替李凤白擦拭着眼泪,一边低声安慰她。

“我这不是来了吗,以后,我再不让你受苦了。”

李凤白望着他,问:“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是真话。”

“那好,你带我走,马上就走,今天晚上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任凭风愣了,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好。

李凤白惨笑:“瞧,你做不到,任大侠就是这样,答应女人的事永远不会兑现,就象你当年走的时候,也说过有一天会回来找我,和我成亲,等到今天,我终于明白,那个诺言是假的。”

“凤白,我当年并没存心欺骗你,只是,人既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啊。”

“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呢,如今你不是已经退出江湖了吗?”

任凭风为难地说:“凤白,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我答应过麟清兄,一定要把日月盅配成一对。等我完成了麟清兄的遗愿,我就带你和小青离开这里。”

“遗愿?难道哥哥已经……”

“你还不知道?”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我回景德之前,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任凭风安慰道:“凤白,你不要太难过。”

“哼,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我恨他,恨他为了青花日月盅,把我发配到这穷山恶水来,还赔上我一个身子。”李凤白反问道。

任凭风很是吃惊,突然觉得李凤白变得陌生了,他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李凤白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很惊讶是吗?你白天听到人家骂我狐狸精,还帮我出头,你想不到人家骂得一点都不错。我就是个狐狸精,我要不陪薄老二睡觉,他怎么肯替我造月盅?”

任凭风难过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李凤白口中说出。

李凤白继续说道:“那个废物,烧出来的东西也是废物。”

任凭风走到窗前,打开床头的包裹,拿出一个盒子,这盒子正是李麟清临终前交给他的。他打开盒子,拿出那对青花日月盅。

任凭风颓然道:“想不到为了一只月盅,你竟然作出那么大牺牲。”

李凤白拿起月盅弹了一下,月盅发出一声脆响,但日盅并没回响。

“哥哥说真正的日月盅,敲日盅则月盅鸣,敲月盅则日盅应。我拿这只月盅回去给哥哥,他一看和原来的配不成对,当时就吐了血,哈,三年前他叫我来景德,一定想不到陪上亲妹子得到的却是个废物,那个薄老二就更傻,听我回来骂他两句,竟然想不开就跳了崖,嘁,蠢货就是蠢货。”

任凭风看着她说:“凤白,你变了。”

“十几年,那么多事情发生,怎么可能不变?你说的不错,人既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当年那个纯情小丫头,整天只知道围着你转的李凤白早没啦。”

李凤白忽然盯着任凭风,问道:“凭风,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只要我完成答应麟清兄的事情,我一定带你走。”

“好,那我等着你,只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任凭风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青花日月盅,心情异常沉重。

外面看戏的人们不时爆发出震天价的喝彩,而此时的任凭风却无心欣赏这台好戏。他双目望向远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二天的景德镇广场一大早就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再过一会一年一度的景德镇青花瓷王大赛就要在这里举行了。只见戏台上悬一横幅:“癸丑年景德镇青花瓷王决赛评判大会”两侧各挂一条幅:

中华瓷器名扬天下有德者有之

景德青花誉满人间无行者无缘

台下第一排依次坐着六家参评人:冉飞、刘棋中、司马弓、夏鱼儿、史为法、李洞天。各人面前各放一个名牌。参评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他们都明白这其中真正有实力夺魁的恐怕只有薄家和司马家两大制瓷家族了,其他人也许只是来配衬而已。参评人后头的贵宾席上,坐着几排客商。再往后,站着大批围观百姓。戏台旁边锣鼓声声,气氛热烈。司马家的当家人司马弓的徒弟常野和大头,夏鱼儿的老家人江伯和丫环春儿都挤在人群前头。薄剑兰也在其中,似乎心不在焉。戏台前沿两侧,斜放两排长桌,分别摆放着六家用木箱封好的参评样品,上头用红纸封着,外加红绸飘带。

戏台靠里,十三张椅子呈半圆形放在那里,会长何家墨居中而坐,其他评判人依次端坐。

司马弓明白这次大会对他意义非凡,司马家已经有好几次输给薄家了,这次绝对不能够输掉比赛,否则今年的订单可就成问题了,想到这里司马弓朝身边的老对头夏鱼儿笑笑,说道:“薄太太,这个位置坐得还舒服吗?你要觉得太硬了,我叫人给你拿两个靠垫来。”

夏鱼儿似乎并不领情:“司马先生好象话里有话。”

司马弓说道:“这一家之主的位置不好坐啊,最早坐在我旁边的是薄老大,后来是薄老二,今天又换成薄太太你,物是人非,难免让人心生感慨。”

夏鱼儿傲然道:“不错,物是人非,虽然人换了,但薄家瓷声名永远不会倒。”

司马弓说道:“看来薄家对今次的青花瓷王评比是志在必得啊,不过,薄太太,你别忘了,我司马弓也拿过八届瓷王呢。”

夏鱼儿笑笑:“算起来还是比我们薄家少。司马先生,你我在这里斗嘴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还是瓷器,对吗?”

司马弓讪笑一下,一时语塞,不说话了。心里却暗暗地说,夏鱼儿,咱们走着瞧。

这时夏鱼儿突然感到什么,她回过头,不远处,任凭风负手而立,就在这时任凭风也向她看来,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了,夏鱼儿突然一惊,脸一红,迅速回过头来。

这时,司仪走上前台,大声说:各位乡亲,景德镇两年一度的青花瓷王决赛,马上就要开始,现在有请此届评判的主事、景德镇商会会长何家墨先生讲话,大家欢迎!

台下一片掌声。

何家墨缓缓站起,待掌声落下,缓缓说道:“各位评判,各位参评人,各位贵宾,各位乡亲,今年的青花瓷王大赛,经过前些日子的初评,已进入决选阶段。进入今年决选的有六家,这六家参评样瓷已摆在这里,一会儿就要开封。今年花落谁家,就看各位评判慧眼识珠了……”

何家墨忽然以手抚胸,显出痛苦吃力的样子。众人投去惊诧的目光。司仪忙扶住他,何家墨摆摆手:没事……没事。

刚说完,何家墨突然一头栽倒在戏台上!台上台下顿时一片惊呼,秩序大乱。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和加墨抬了下去,司仪只好转身向台下宣布大赛延期举行。

司马弓站起身,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走了出去。

夏鱼儿一言不发,也站起身走了。临走,她忍不住向任凭风站的地方望去,却发现任凭风早已经不见了。她心中不禁又一阵说不清楚的失望。

回到家里,夏鱼儿端坐在卧室里陷入了沉思,这时美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夏鱼儿连忙问道:“美娟,有什么消息吗?”

美娟摇头道:“何家大门关得紧紧的,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不知道家墨得了什么病,病得重不重,请没请大夫,唉,为了避嫌,我又不能登门探病,只能干坐着着急。”

“何会长这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眼看青花瓷王决选就要揭晓了,他这一病,不知道又要拖到啥时候。嫂子,你说,他这病里面有没有花样?”

“不会的,家墨一贯高风亮节,洁身自好,连这个商会会长也是推了好几次推不掉他才肯就任的,他是个君子,更不会……做损害咱们薄家的事。”夏鱼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以前,昨天你回了他的求婚,说不定他怀恨在心。”

“如果他因此报复薄家,只能说明我的决定没错,这种人,岂可托付终身?但我想,他不是这样的人。”

“嫂子,有一句话我也许不该问,你和何会长之间一直你有情我有意,他照顾咱们薄家也不是一天两天,连兰儿都不反对你们俩来往,你为什么又突然拒绝他的求婚呢?何况,我听说昨天在家里,你本来已经有首肯的意思了。”

夏鱼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谁说我已经答应他了?我还没想好呢,不错,我对家墨是有一份感激之情,但要我嫁给他,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今天在会场上,我看你一直心神不宁,看着那个外乡人,你该不会是………”

夏鱼儿连忙打断她:“我看谁啦?你小点声,让下人听见,传出去多难听。”夏鱼儿叹口气: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美娟说道:“这话除了我,也没人能对你说了。嫂子,这个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大事小事都看着你呢。”

美娟走出去,夏鱼儿坐在床边又发起呆来。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任凭风这么一个外乡过路人有那种感觉,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负罪感,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但是,唉,自己到底怎么了啊!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派剑兰去看看家墨吧。

此时的何家墨,正坐在床头,他推开窗去把仆人送来的药泼到了床外,又坐回了床头。听到刚才全福报告司马弓要来看自己,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是的,他要等的人就是司马弓,他闭着眼睛也能猜出七分司马弓的来意。他忘不了夏鱼儿对他的回答,什么以后再说,难道这些年来我对她所做的一切还不够吗?她还要我怎么做!这时只见司马弓被仆人领进门来就仔细询问何加墨的病情,露出十分关切的表情,一阵寒暄过后就从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盒人参来,说是要给何家墨补补身子。何家墨也心领神会,先是客气了一下便接下了盒子,看见盒子下头卧着三根金灿灿的金条,何家墨眼前一亮,赶忙推托。司马弓见状连忙一阵说辞,硬是把金条塞到了何家墨的怀里,何家墨早就知道司马弓的来意,不出几下推让便把金条收下了。司马弓见到何家墨收下了金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也长出了一口气。

送走了司马弓,何家墨连忙把全福叫来,让他把前几天拿到薄家的聘礼给下人们分去,一看到这些聘礼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心烦。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热闹了一天的景德镇终于恢复了平静,大街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三春茶楼的门被打开了,只见李凤白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脑袋,确定四周无人后才穿上斗篷从门后走出。她轻轻地把门合上,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快步向华阳客栈走去。因为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和任凭风的关系,所以她只有耐心等到深夜才开始行动,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今晚用自己的方式把属于自己的男人牢牢抓住。想到这里,李凤白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多少年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忙碌了一天的任凭风正要入睡,他刚把灯熄灭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任凭风连忙拿起自己的佩剑,剑步走到客房门边上,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只见门外的黑影先是在外张望一番,进而走向前去贴着门口,不知在做什么。任凭风呼的吧门一开,那人顺势倒在了任凭风的怀里,任凭风赶忙把那人的嘴捂住。灯被捻亮,任凭风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李凤白,十分惊讶,连忙把她推开,厉声问道:“怎么是你?”李凤白轻轻一笑,说道:“任大侠,干嘛那么紧张?”说实在刚才任凭风的一抱,她很是受用,不想却被任凭风给推开了,看来只有自己主动一些了。只见李凤白把斗篷一放,开始脱起了衣服。一寸寸晶莹剔透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在任凭风的眼前展现出来,看着任凭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模样,李凤白十分得意。

这时任凭风突然醒悟过来,一把将李凤白的衣服掩起。语含责备地问道:“凤白,你这是干什么!”此时的李凤白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直白地说道:“凭风,我想你,自从我见到你,就没有一分钟不在想你,我想要你抱着我,想躺在你宽广的胸膛上……”

“别说了,凤白,我们不能这样。”任凭风打断她。

李凤白感觉受到了很大的污辱,这些年来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在这个时候拒绝他,而眼前这个拒绝她的竟然就是她最爱的男人,她感到很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任凭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现在没这种心情,何况,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凤白,我想我们不要太多接触,不然,我的身份很容易被人识穿,会惹许多麻烦。况且在完成麟清兄的遗愿之前,我不希望为情所累。凤白,你走吧!”

他竟然要赶自己走!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漠的家伙就是自己一直深爱的任凭风,就是那个十几年前对自己关怀备至,要和自己成亲的任大哥。

李凤白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你抱抱我总可以吧,就抱一下。”

任凭风动了动,似乎想转身,但终于没回头。

李凤白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胸中突然涌出一股怨气,她丢下一句:“你好狠!”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曾经年少的欢歌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回过头看却已是物事人非了。

任凭风猛地转过身来,李凤白已经跑了出去。任凭风追了两步,停下步子,长叹一声,他知道即使他把李凤白给追了回来,也已经追不回自己的心了。

在这样一个黑夜里偷偷行动的除了李凤白,还有司马弓。他刚从何家墨出来就着手安排自己的徒弟金水等人趁着黑夜把薄家参赛的瓷器给换了,这次行动对于司马弓来说也是至关重要,他知道倘若不把瓷器给换了,自己是怎么也赢不了的,为了自己的生意和名声只好铤而走险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换完瓷器从商会出来却迎面遇到薄剑兰这小子,他一阵慌张连忙迎上去,解释自己是要去买猪头肉,话刚出口他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自己说的到底是些什么鬼话啊!他紧张地直冒汗,幸亏薄剑兰此时刚从三春茶楼会过李凤白的侄女小青出来,正沉浸在刚才的甜蜜对话中,对于司马弓的解释并不是太在意,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多问。司马弓这才躲过了一关。

第二天一大早,景德镇的广场又恢复了昨日的热闹,青花瓷王大赛的场面又摆了出来。六家瓷器已按编号摆放长桌上。周围围观的人们络绎不绝,他们都想看看今年到底是谁能夺得“瓷王”的称号。而台下六家主人都有些紧张,“病体初愈”的何家墨在台上来回遛达,仔细品评着各家参评的瓷器。在经过五号瓷器时,他楞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旋即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回过头向台下扫了一眼,目光正好落在了司马弓身上,司马弓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赶忙把头转了过去,手却不自觉地在裤腿上擦着汗。夏鱼儿看见司马弓紧张的模样,感到有点好笑,对着司马弓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

人群中,任凭风卓然而立,他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夏鱼儿的一举一动,必竟他来到景德镇的目的就是找这个女人。此时他的全然不知自己风度已经引起了薄小文的注意,小文一连看了他好几眼,任凭风的眼光从她身上滑过,并未停留,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台上的瓷器和装瓷器的箱子时,却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暗为薄家捏了一把汗。

经过一番评判,评委们手拿纸笔,心里开始为各家打分了,气氛也骤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司仪走到前台,高声说道:各位评判对各家瓷器鉴赏已经完毕,现在开始投票!台下一阵小小的骚动。台上各位评判拿起面前的毛笔,轻沾墨汁,在一张小宣纸上写下号码。然后仔细折叠好,放在桌上。随后司仪提着一只精致的小竹篮,一一收起,放在竹篮里连续摇动。台下的各家参评人又紧张起来。司仪当众摇好,把竹篮放在桌上,宣布:现在开始唱票!全场一片寂静。景德镇的新一届瓷王就要诞生了!

司仪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纸三角,展开来,大声念道:三号!随后又按着顺序拿出下一个指三角念出号码,可是奇怪的是,司仪一连念了十二张,全是三号瓷。这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在景德镇的瓷王评比中,这种情况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任凭风,似乎预料到会出这种结果,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微笑。

随着最后一张纸的展开,司仪大声宣布:“三号瓷十三票,今年青花瓷王是三号瓷!”台下响起一阵迟疑而热烈的掌声。但是三号到底是谁呢?大家都迫切地想知道。司仪伸手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用红绸包得很严的木牌,让景德镇商会会长,此次青花瓷王评判主事何家墨宣布今年的青花瓷王人家。何家墨起身走向前台,接过木牌,层层揭开外面的红绸,看了一眼,不露声色。此时台下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待宣判的时刻,司马弓掏出一方手绢,擦擦额上的汗水。夏鱼儿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慢慢闭上了眼睛。江伯也紧张地往台上看。此时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何家墨。何家墨跨前一步,清清嗓子,大声说道:现在,我荣幸地宣布,今年的青花瓷王是司马弓先生!说着,他把手中木牌亮向台下,木牌上写着大大的司马两个字。全场似乎一愣,但随后就响起了掌声,却不甚热烈。

司马弓紧张的表情顿时松弛下来,面带微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瓷王得到手了也不枉费他这几天的奔波。他向左右几家参评人起身点头,说道:“愧领,愧领!承蒙各位的关照!”几家参评人表情不自然地说道:“恭贺,恭贺!”

夏鱼儿似乎已经预料到,却有些狐疑,心中还带有一丝不服,微笑着讥讽:“司马先生得个满票,这在景德镇历史上还是第一次,难得呀!”

司马弓故作谦恭:“哪里哪里,不过是各位评判抬举。”此时台下的人群和客商议论纷纷,司马弓居然得了满票?这让他们都始料未及。往年唱票都是你一票我一票的,争夺得十分激烈,今年这是怎么回事啊?再说薄家一票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可是人们也找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只有站在夏鱼儿身后的薄剑兰和薄小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每年一届的评比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所有的事都由母亲夏鱼儿掌管,所以家事他们过问的很少,也不太关心,只要有吃有玩就好了。

一旁的锣鼓手敲起锣鼓。司马弓起身,走上台去。何家墨从司仪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匾,匾上写着“青花瓷王”几个大字。他把这个匾授与司马弓。司马弓朝台下举了举,一脸得意。台下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司马弓看看台下,感到有些尴尬,只好走下台来。此时司仪大声宣布:“青花瓷王大赛到此结束,现在散会!”

就在此时,任凭风双眼凌厉地扫了一眼台下正欲离去的人群,突然大声道:“慢!”锣鼓声嘎然停止。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任凭风,不知道这个外乡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戏,薄小文也踮起脚尖,一扫刚才慵懒的表情,兴奋地瞪大眼睛。显然任凭风的一举一动已经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了,此时少女的心开始有些春波荡漾了。夏鱼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任凭风,也是一脸不解,任凭风有意无意地朝她笑笑,走到台前。夏鱼儿连忙把头低下,显得有些不自然。此时的司马弓感到一阵心虚,想带头赶快离开会场,可是除了他的两个徒弟,没有人跟着他。他只得尴尬地停下脚步。

只见任凭风一个箭步跳到戏台上。微笑着冲台下人群拱拱手,开了口:“各位,我是一个外乡人,来到景德镇只是想见识一下久负盛名的景德镇青花瓷王大赛,在这里,我首先要恭贺司马弓先生被评为今年的青花瓷王,就现在台上这些样瓷而言,三号瓷为最佳,当之无愧!”

台下的司马弓松了一口气。心想,算这小子识相。

小文有些失望地对母亲嘀咕:“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夏鱼儿却满怀希望地看着台上的任凭风。她觉得任凭风要说的绝不仅仅是这些。

果然,任凭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我今天看到的却和我听说过的瓷王评选大相径庭,我听说,景德镇各家瓷器都很精妙,相差不过毫厘之间。往常青花瓷王,皆以微弱优势胜出,然而今天十三张票都给了一家,如此一边倒,岂非不正常?”台下台上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任凭风的这个疑问也正是大家的疑问。

有人在台下喊:是啊!怎么回事?

任凭风微笑道:“依本人愚见,问题并不出在评判身上,而是出在样瓷上。”司马弓听到这句话,脸上一阵抽筋,心里像揣了一个什么东西,七上八下的。

司仪忍不住问:“样瓷有什么问题吗?请你直说!”

任凭风:根据我的判断,五号瓷就有问题!

司仪:五号瓷有什么问题?

何家墨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他起身走过来,怒视说道:“这位先生,事关重大,你说话要负责!切莫为哗众取宠,胡乱开口!”

“我当然会负责任。”任凭风笑着回答道,“刚才台下有人问,五号瓷是谁家的?我并不知道,所有评判也暂时都不知道,因为还没有拿出五号箱的木牌。但这个并不重要,过会儿拿出来就知道了。重要的是五号瓷出了问题,问题在哪里?据我所知,历年规定,参评样瓷在开评前一个月就已由各家交来,由商会统一保管,并在商会公开展出,为的是让乡亲们一睹名家瓷器风采,让各路客商从中挑选喜欢的瓷器,并由景德镇所有制瓷人家共同投票,完成初选,推出六家参加今天的决选。在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所有参评瓷器不得调换。就是说,现在台上这六家瓷器,烧制完成的时间,至少都应在一个月以上了。可是,根据我的经验,五号瓷出窑时间,最多不超过一昼夜!我怀疑,五号瓷是昨天才出窑的瓷器!”

此时司马弓的脸上开始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司马彩云看着父亲紧张的模样,十分疑惑,若有所思。

何家墨也脸色大变,心中不免有些慌乱,此事若是败露出去,他的脸往哪放啊!

台下议论纷纷,神了!他居然能这么准确地看出瓷器的出窑时间。人们不免对任凭风开始另眼相看。

司马弓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台上说道:“别故弄玄虚,你凭什么说五号瓷是昨天才出窑的?”

任凭风不紧不慢的走到五号瓷前面,伸指弹了一下,又闻了闻,说:“我是凭两点怀疑的,现在已经可以确证无疑了。大家请看这些装瓷器的箱子。第一点,在商会里放了一个月,这些装瓷器的箱子多少都落了些灰尘,只有装五号瓷的箱子,是个崭新的木箱。换瓷器的人来不及把五号瓷从箱子里拿出来,只好连箱子带瓷器一起掉换,正是这一点,让我起了疑心。”

任凭风脸色一正,“更重要的是第二点,刚才我站的地方是顺风方向,我闻到一股轻微的焦灼之气,这股气味正是从五号瓷那里传过来的。”众人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任凭风一笑,“不好意思,在下的鼻子一向比较灵。盗换五号瓷的人,可以把瓷器外表擦得很干净,和老瓷没有差别。但他忽略了一个细节,就是新出窑的瓷器内胆,仍然存有微微的焦灼之气,就是还残留着窑炉里的味道。这种味道一般会在瓷器出窑后一天一夜后散去。但五号瓷瓷瓶内胆仍有这种味道,说明他出窑时间不足一天一夜。”

司马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手心的汗也越来越多了。

任凭风看了司马弓一眼,又继续说了下去:“刚才我又听了听五号瓷的声音,新出窑的瓷器,因为从高温里取出不久,没有水份,敲弹一下,就会听出它的声音脆而薄,脆而干,脆而寡,缺少余味余音。但老瓷就不同,老瓷出窑已久,已经吸收了天地之精气水份,所以弹敲起来,声音就显得清脆、丰润而饱满,时间越久,在天地间放得越久,就越是丰润饱满。严格地说,瓷器出窑,只是完成了它的形和质,但一件瓷器的精、气、神,在瓷窑里是完成不了的,它需要天地的不断养育。这就是一件千年老瓷可以价值连城的道理。这个道理,景德镇上尽是制瓷名家,肯定比在下懂的多。只不过各位评判碍于规矩,不能以手碰瓷器,反而看不出来了。”

最后任凭风目光扫了全场一圈,停在司马弓身上,司马弓赶忙低下头去,任凭风笑笑说:“根据以上几条判断,五号瓷是新出窑的瓷器,被人调换确定无疑!现在我的问题是,如果五号瓷真的是刚出窑的新瓷,那么是谁在这一昼夜的时间内调换了五号瓷的样品?如果是五号瓷的主人自己调换的,就算违规!如果是别人偷偷调换使了调包计,就是犯法!”

台下顿时舆论大哗,人群中不知谁大声说了一句:“是啊!怎么会这样?谁使了调包计,这事要追查!”夏鱼儿和另几家瓷主人顿时纷纷站起,齐声说道:“这里头定有猫腻!”大家都强烈要求弄清五号瓷的主人是谁,任凭风冲何家墨笑笑,然后示意司仪上前,拿出五号木箱的底牌。任凭风接过,层层打开红绸,亮出底牌,上有一个大大的“薄”字。台下的人看到一片惊呼。夏鱼儿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怎么……是我家?”小文盯着任凭风,兴奋地一下跳起来。看来任凭风并没有让她失望啊。

任凭风走到夏鱼儿面前,高声问道:“薄太太,昨夜你有没有调换参评瓷样?”

夏鱼儿气愤地说:“我当然没有!样瓷都由商会封存,我怎么能够调换?”

任凭风转脸问何家墨:“何会长,薄太太说的可是实情?”

何家墨看了看任凭风,又看看夏鱼儿,只好点点头。

任凭风又转回身,向台下说:“那么,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有人使了调包计!至于此事要不要调查,当然应由商会决定。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再次郑重向司马先生表达恭贺之意!司马先生,恭喜恭喜,哈哈。”

台下的司马弓点头笑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脸色却比哭还难看。在大笑声中,任凭风跳下台,扬长而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薄小文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出任凭风的样子,她极其迫切的想要再见任凭风一面,于是她劝母亲把任凭风请到家里,好好感谢一番。不想夏鱼儿却并不领情,说不认识任凭风。于是薄小文赌气似的跑开,自己去打听任凭风了。看着小文远去的背影,夏鱼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想好好地感谢任凭风,只是一来自己和任凭风并不熟悉,二来她此时也没有这个心情。这样的输掉这场评比她十分不甘心,也十分气愤,至于是谁使用了掉包之计她心里也已经能够猜到。虽然掉包之计被人当场揭穿了,但是青花瓷王没有拿到是不争的事实,看来今年的订单是成问题了,想到这里夏鱼儿不禁愁容满面,随即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司马弓回到家里就忍不住地拿着青花瓷王得匾看来看去,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并未在意站在一旁板着脸的女儿司马彩云,一边陶醉地抚摸着金匾,一边招呼彩云过来看,彩云冷眼看着父亲未动一步。司马弓上前摸摸,又退后一步端详,说道:“金匾和我六年无缘,今年终于拿回了!司马大先生,你到底还是了不起呀!哈哈哈…….”站在一边的彩云实在忍不住了,突然问道:“爸,这金匾来路正吗?”

司马弓一愣,说:“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青花瓷王是大伙评出来的,而且是满票!金匾有什么不正的?”

彩云也不示弱,说道:“可是有人说,五号瓷,也就是薄家的参评瓷样被人使了调包计!”

司马弓一阵愤怒,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这样对自己说话,他历声喝道:“你听他放屁,没准他是薄家派来的,故意搅局,常野,你说是吧?”站在一边的常野,看见师傅对自己使的颜色连忙点头。

彩云瞪了常野一眼,转身走了。见女儿走了,司马弓长出了一口气,对常野说:“你去街上买些鞭炮、茶叶、点心,再去绣娘柳鸣儿那里,让她做一面青花瓷王旗,明天挂出去,到时会有大批客商来订货,咱们要做好准备。”常野应一声去了。

从戏台回来后,任凭风回到了客栈,开始闭目练功。亏得小时候家里上等瓷器摆得多,往来的瓷商也不少,要不然自己还真发现不了司马弓的掉包计。看到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是他干的,况且薄家瓷器被调换,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但是任凭风并不想整司马弓,这不是他来景德镇的目的,他只是想通过此事来接近薄家,完成麟清兄的遗愿。原来李麟清辞官出宫找寻多年,一直没找到失落的那只月盅,于是想到让原来造日月盅的薄家再造一只月盅,他自己不好出面,只好让妹妹李凤白来到景德。但是万万没想到薄家老二因为烧不出和原来日盅配对的月盅,一气之下竟然跳崖身亡,任凭风由此推测,这其中的原因恐怕还不那么简单。而且这一路来景德,一直有人跟着我,看来想要得到青花日月盅的,远不止自己一个啊。但是麟清兄当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把日月盅配成一对是他的遗愿,任凭风暗暗下决心,就算再困难,也一定要帮他完成。

任凭风正在房间里闭目练功,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听到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请问任先生在吗?”

任凭风走过去打开门,薄小文正站在门外,看见英俊挺拔的任凭风,小文露出甜美的笑容。

任凭风一脸疑惑,问道:“姑娘是……”

小文说:“能不能请我进去再说?”

任凭风让小文进了房间,小文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着,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任何能显示个人身份的物品。但是她很失望地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小文看看任凭风,自我介绍道:“我叫薄小文。”

任凭风心中一喜,看来自己的功夫是没有白费啊,连忙招呼道:“原来是薄家大小姐,失敬失敬,请问薄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好好谢谢你。”

“谢我?”

“是的,你今天上午替我们家出了口气,维护了我们薄家瓷的声名,我难道能不感谢你吗?”

任凭风摆摆手,笑着回答:“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何况那盗换样瓷之人手段卑鄙而拙劣,我既然看出来,自然不能不管。”

小文继续问道:“任先生是哪里人氏,以前从来没来过景德吧,不然我一定会对你有印象的。”

“我是江湖上人,随处飘荡,这次路过景德镇,听说这里的青花瓷王大赛精彩激烈,就留下来看看热闹,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那么一出,颇让人失望。”

小文有些着急,连忙说道:“我们景德镇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任先生,你可不能以偏盖全啊,你要在这儿住久一些,就会发现景德镇都是好人,是个……很美的地方。”

“没想到薄小姐很爱惜自己家乡的形象呢。”

“我怕你对景德印象不好,匆匆离开,再也不回来了。”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任凭风一惊,看了小文一眼,发现小文眉目含春,立刻心领神会,赶紧说道:“薄小姐,你的谢意在下心领了,如果没有什么事……”

“干嘛,轰我走啊?正经事我还没说呢。”小文道。

“请说。”

“我来,是奉命请你到我家去做客。”

任凭风想了想,觉得这是接近薄家的好方法,稍显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小文心中一喜,抛下一个妩媚的笑容,走出任凭风的房间。

送走薄小文后,任凭风不知为什么,竟然感到有些不安,感觉象是做贼,总觉得这次麟清兄交给自己的担子,挑起来会很沉重。任凭风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回复平静,随即又把九叔叫来,让他准备今晚去薄家的礼物。而他自己则要趁这段时间去一趟唐英庙,去拜见一下自己的祖先唐英。

唐英庙是当地人盖的唯一一座寺庙,为了纪念当地人十分尊敬的一个人——唐英。唐英大人是康熙爷派到景德镇监督瓷器制作的陶务官,他为人高风亮节、宅心仁厚,做了不少好事,在景德人心里,他就象保护神一样,保护着景德镇一方水土的平安。所以平时经常有人来上香进贡。不过,这个下午,庙里却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任凭风把带来的香烛点燃,摆放在唐英像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含着虔诚的泪花。正在这时,夏鱼儿由春儿陪同走进庙里。任凭风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两人看到对方,都微微一惊。能在这里相遇显然是两人始料未及的事,但是两人也感觉到了,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红线把他们牵在了一起。两人见面,夏鱼儿不免又要对任凭风今天的行为表示感谢,听说任凭风的祖先就是唐英时,夏鱼儿对任凭风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因为每年瓷王评选结束,自己第一件事就是来唐英庙上香还愿,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到他老人家的后人,真是缘法凑巧了。任凭风听到自己的祖先竟然如此让夏鱼儿尊敬,也不禁对夏鱼儿的好感也增加了几分。临走的时候,夏鱼儿还不忘回头提醒任凭风晚上的家宴,通过今天的谈话,她对任凭风又多了几分了解。而夏鱼儿走后,任凭风也是长久地望着夏鱼儿的背影,不愿离去,显然他开始对这个奇女子感兴趣了。

薄剑兰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做梦都想着闯荡江湖当大侠。这不,他趁着天黑,带着三毛、华子、牛儿三个人正在景德镇的大街小巷转悠,希望能够碰到一两个贼给他们练练手。因为今晚好多人都去三春茶楼赴司马弓的答谢宴,正是贼人出动的好时机,他们相信只要有耐性,肯定会抓到贼的。正说着,突然前头黑暗中传来一个老妇人微弱的喊叫声:“抓贼啊!抓贼!”几个人猫下腰往前跑去,只见一个黑影从一所宅院跑出,手里拎个包袱,匆匆从黑暗中跑来。薄剑兰拔出剑,三个人拔出木刀,蹲伏在街角。黑影刚拐过来,薄剑兰一个扫荡腿,将贼人扫倒,大喝一声:“哪里逃!”三毛几个人围上来将他按住,夺过包袱:“逮住了!逮住了!”老妇人不停地答谢他们,四个人都十分兴奋。

走在回去的路上,四个人一边打斗玩耍着,一边争先恐后地回忆着刚才精彩的一幕。仿佛一夜之间他们都成了替人打抱不平的江湖英雄。这时,华子忽然发现一个蒙面人翻墙,忙低声说:“快看!前面有贼翻墙!”薄剑兰几个人都看到了,只见那蒙面人手脚很利索,转眼翻进一家院内。薄剑兰十分惊叹,不觉暗自佩服,好身手!但是他仔细一看,那不是绣娘柳鸣儿的家吗?她没有男人啊,这一定是个贼人!

几个人快步跑过去。看大门紧闭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牛儿和华子只好敲起起门来,一面叫道:“开门开门!”门被敲得砰砰响,但院内没有动静。薄剑兰叫他们继续再敲,几个人又敲起来,一边喊叫:“绣娘,快开门,有个蒙面人进了你家!我们是抓贼的!”又过了好一阵,院内才传出柳鸣儿的声音:“谁呀?”柳鸣儿打开门,显得有些惊慌的样子:“是薄少爷啊,有什么事吗?”几个人便告诉她刚才看见有贼翻墙进了她家,柳鸣儿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几个人便要求进去搜一下,免得让贼人钻了空子。柳鸣儿顿时显得有些慌张,掩饰道:“不会吧,我还没睡呢,正在为人家缝制衣服,没看见有人进来呀。”薄剑兰也急了,说道:“柳婶,不骗你的,我们都看见了。”

三毛几个人也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我们都看见的,是从那边翻墙过去的!让我们搜一搜吧,别出什么事情!”

柳鸣儿听到他们这么说,也不好再加以阻拦,有些不情愿地闪开,放他们进去了。

薄剑兰几个人在院子里到处搜索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感到十分纳闷,他们又要求进屋搜一下,柳鸣儿看阻拦不住也只好答应了,可是屋里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进来。薄剑兰想只有司马弓和她相好,可司马弓来了,敲门就是,也用不着蒙面翻墙呀。再说,这么高的墙,司马弓怎么能翻得上去?难道她还有什么相好的吗?也不像啊!几个人摇摇头,不得其解,但也不好在柳鸣儿这逗留了,只好与她道别,并叮嘱她夜里小心一点。柳鸣儿一面道谢,一面把他们送出了门。

关上房门,柳鸣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时常野从里屋走了出来,面带阴笑地对柳鸣儿说:“那四个小子走啦?”柳鸣儿哆嗦着回答:“走了。”

“哼,还号称‘景德镇四少侠’,可笑,我一只手就能把他们统统捏死。”

柳鸣儿乘机说道:“你也赶紧走吧,万一他们回头看见你就不好了。”

常野不说话,走近柳鸣儿,柳鸣儿看着他淫邪的眼神,有些畏惧地后退了一步。常野突然一把将她抱起,扔到床上。柳鸣儿挣扎着叫喊着,常野放下柳鸣儿狠狠一巴掌打她脸上:快脱,我没多少时间!

柳鸣儿惊恐地哀求:“常野,你这样……对不起你死去的哥哥,我是你嫂子呀!”

常野恶狠狠地说:“你和司马弓那老家伙相好,就对得起我哥哥啦?少废话,快脱!”

柳鸣儿浑身发抖,一动不动,泪水直流,但是又无处诉说,毕竟她和常野德关系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尤其是他们的来历,她只有把这些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流了。

这时常野看她不动,于是上前又是一巴掌,扑上去抱住了她………

薄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从早上起下人们就不停地忙碌着,准备着晚上的家宴。任凭风果然准时赴宴,在江伯的带领下,任凭风来到了薄家堂屋等候。不一会儿夏鱼儿就从里屋走了出来,任凭风连忙起身相迎。四目相对,双方都感到有些不自然,任凭风正要说些什么,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了薄小文的声音:“任先生,你终于来了!”小文连蹦带跳地跑进了屋,夏鱼儿连忙不自然地把头扭开,任凭风也将要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薄家的客厅里摆了一张大圆桌,所有人都入了席,菜也已经摆满了一大桌。任凭风坐在客位,夏鱼儿坐在他对面,小文坐在他身边,小桃也坐在桌旁,只是她身边空着一个座位。原来薄剑兰只顾忙着抓贼,把吃饭这事给忘了。

小文看着空着的位子不禁说道:“哥哥不在正好,有他在,吃个饭都不踏实。任先生,你不知道,我哥是个坐不住的人,整天就想着舞刀弄剑,做梦都想着闯荡江湖当大侠。现在倒好,带着三个跟屁虫,挎着个木刀,就号称“景德镇四少侠”了,嘻,笑死人。”

夏鱼儿见小文如此没有礼貌,连忙制止小文再说下去:“小文,不许这么说你哥哥。”

小文不但不听,还对着夏鱼儿说:“妈,叫我说是你给哥起的名字不好,中间非带个“剑”字。

夏鱼儿气恼着说:“小文,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文无所谓地撇撇嘴,冲母亲做个鬼脸,她早已习惯了和母亲做对。

任凭风笑道:“小文姑娘天真烂漫,率直爽朗,薄太太,你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很幸运。”

小文噘嘴辩解道:“说得我像个小女孩似的,我今年已经十七啦。”她实在不希望任凭风把她当成孩子。

夏鱼儿在旁听到,怒斥道:“你十七怎么啦,我看你就没你妹妹懂事,任先生,别看小桃年纪小,薄家瓷器上的好多图样都是她画的呢。”

任凭风听到夏鱼儿这么一说,连忙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小桃,想不到身有残疾的小桃竟然如此多才多艺,小桃看见任凭风的眼神羞涩地低下头去。

小文看到此景,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冷冷地说道:“可惜她腿坏了,要不然在景德镇上,准能找个好婆家。”小桃听到这句话,连忙把头低下,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有想到姐姐竟然在这种场合羞辱她,她深深地被刺痛了。

夏鱼儿看到此情此景再也容忍不下了,说道:“小文,你再乱说话,就别在这桌上吃饭了!”

小文一下站起身,扭头就向外面走去,夏鱼儿气得脸色发青,紧咬嘴唇。

任凭风见气氛不对,赶紧叫道:“小文姑娘,不想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吗?”

小文站住了,回头说道:“礼物?什么礼物?”

任凭风笑笑:“都是一些从上海买的衣服,来景德之前我正好在上海,朋友托我买几件衣服,今天正好借花献佛,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小文听得眼睛一亮,一阵欣喜,刚才的阴云一扫而过。任凭风冲身后的九叔使个眼色,九叔会意,出去捧了几个盒子进来。

小桃姑娘,你不用为腿疾担心,我认识几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将来我请他们到景德来,只要不是绝症,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盒子,先拿出一顶貂皮女帽,一对护手的毛袖拢说:“这是送给你的,喜欢不喜欢?小桃姑娘,你不用为腿疾担心,我认识几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将来我请他们到景德来,只要不是绝症,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小桃高兴地接过衣物连声说道:“喜欢喜欢,谢谢任先生。”

站在一旁的小文开始不满了,嚷嚷道:“任……先生,那我的呢?”

任凭风回头对小文笑笑:“小文姑娘英姿飒爽,穿洋装准好看。”

任凭风拿出一套米白色女式西装和一顶西帽,递在她手上,笑问道:“怎么样?”

小文高兴地接过洋装,不停地抚摸着,这种样式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想到能和大城市的女孩子穿一样的衣服,小文不禁喜形于色,对任凭风说道:“太漂亮了!我明天就穿上!”说着得意地看了母亲一眼。夏鱼儿看着小文,叹了一口气,颇为不悦。

这时,任凭风从盒子里拎出一件深紫色天鹅绒旗袍,做工细致,十分华贵。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件衣服上了,站在夏鱼儿身后的春儿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太漂亮了!

任凭风不紧不慢地把衣服递给了夏鱼儿,夏鱼儿把衣服接过来,笑道:“让我穿这个,不是糟蹋衣料吗?”

九叔连忙说道:“薄太太,这是任先生在上海替朋友的太太订做的,他说那位太太身材和你差不多,非要先拿来给你。”

夏鱼儿心里一阵感动,接过衣物收了下来。这时佣人陆续把饭菜端了上来,小文开心地坐回桌旁。夏鱼儿端起酒杯:任先生,我代表薄家谢谢你。任凭风也端起酒杯,深深地看了夏鱼儿一眼,一饮而尽。这个夜晚,薄家因为任凭风的到来显得格外地热闹,而任凭风也开始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今晚的商会大厅分外热闹,大厅被七、八桌酒席塞得满满的。客商们济济一堂,气氛热烈。他们都是为了庆祝新一届的瓷王,每年瓷王大会结束后都要举办这么一场庆宴。一是为了祝贺新的瓷王,二也是给瓷商和新的瓷王一个交流的机会,为明年的订单做准备。主桌上,何家墨,司马弓和几个瓷商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司马弓有些喝醉的样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何家墨也随后站了起来。两人走到大厅外的院子里。

何家墨压低了声音说道:“司马弓,你挺能干啊,居然能把薄家瓷样换掉,差点瞒天过海,连我也骗过去了。”

司马弓矢口否认,显得很无辜:“没有啊!我怎么能换薄家瓷器?我换的是自家样瓷。”

何家墨又问:“那薄家瓷器是怎么回事?”

司马弓做无赖状笑着对何家墨说道:“何会长,这事只有你知道!你能把钥匙给我,就不能把钥匙给别人?”

何家墨没想到司马弓如此无赖,竟然反将自己一下:“司马弓,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两人便又走进大厅,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何家墨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到大厅中间,对着所有人大声说:各位客商,今天的庆贺酒宴快要结束了,作为景德镇商会会长,我非常感谢各位的光临!景德瓷器名满天下,我相信各位一定能在这里买到自己喜爱的瓷器,各位也一定会因此发一笔大财!来——干杯!

大家一片欢腾,纷纷起立干起杯来。

待大家坐下了,何家墨又说:今天青花瓷王评比结束后,出了一点小小的花絮,我不认为这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正说明我们评判的态度严谨,说明景德镇青花瓷王评比的公正和透明。为此,我要向所有参与评判的先生表示敬意!

大家热烈鼓掌。

何家墨又说道:“对那件事,商会一定会作出调查。下次大家再来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不过,评比虽然有些疑问,我们还是要尊重今天的评比结果。按景德镇百年来的惯例,每年这样一次聚会,都是由当年新青花瓷王出资宴请,所以今天的真正主人是司马弓先生!在宴会结束之前,我提议请司马弓先生讲几句话,大家说好不好?”

司马弓似乎不太习惯大场合说话,站起来吭哧半天:“这个……那个……什么……我呢,不会在……大场合……那个说话……”

大家在笑声中鼓起掌来。

司马弓听到掌声,突然来了精神,大声说道:“我现在是景德镇的金匾青花瓷王!今天你们大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我可是花了不少钱啊!人得讲良心,是不是?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明天早饭后,我在家恭候各位签约订货!”

大家一愣,这个司马弓可真够急的,大家边摇着头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宴席散了,众客商簇拥着司马弓和何家墨走出商会。司马弓冲大家拱拱手,又说了不少客套话,消失在夜幕中。

何家墨见司马弓走远了,回头道:“各位,我也告辞了。当着司马弓的面,有些话我不好说,但大家心里应该有数,青花瓷王名头是虚的,瓷器品质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明天到底跟那家签约,各位还请三思而后行。”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出来并纷纷点头。何家墨也长舒了一口气,他要赶紧去薄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夏鱼儿,想到这儿何家墨不由笑出声来,自言道:“鱼儿知道我这样帮她一定会很感动的。”

司马弓离开商会后就直奔柳鸣儿的家,他在外头敲门却半天没有反应。司马弓又继续敲了一会,脸贴着门希望能够听到一点动静,不一会儿只听见院子里轻声传来一声:“谁呀?”

司马弓低声道:“是我。”

柳鸣儿吓得一缩头,向外说:“我都……睡了。”

司马弓说道:“你不是又起来了嘛。”

柳鸣儿只好开门。

司马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踉跄进来,差点踩空,看到柳鸣儿高兴地说:“鸣儿,我今天真高兴啊,我今天又当了青花瓷王,得把……这个喜讯告诉你!”他说着就往屋里走。柳鸣儿站着不动,显得有些紧张。司马弓回头,诧异问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给我泡杯茶吧?”柳鸣儿犹豫了一下,只好关好大门,跟进屋来。司马弓进屋,发现有点凌乱,椅子倒了一个,有不少东西也弄翻了,便笑道:“你一向爱整洁的,怎么椅子倒了也不扶?”说着弯腰扶起椅子,坐在上头,问道:“田螺呢?”柳鸣儿警惕地看了看里屋,怯怯地说:“田螺睡了。”

司马弓马上起身要往里屋走,说是要看看田螺,柳鸣儿赶忙拉住他说田螺有点不舒服,睡得正香,司马弓挣开她,关切地问道:“那更得看看了,吃了药没有?”

柳鸣儿吓得要命,赶紧又拉:“千万别别……进去,有一点动静都会惊醒他的。”

司马弓“唔”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回转身,重新坐到椅子上。此时躲在里屋的常野,屏住气一动不动,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

柳鸣儿为司马弓泡好茶,端过茶放他面前,轻声地说道:“小心,茶有点烫。”

司马弓喝了一口,烫了一下,赶紧放下,笑道:“真是心急喝不得热茶呀!哎,鸣儿,你今天好像不高兴啊?是不是因为田螺生病的事?”

柳鸣儿掩饰地点点头,把头低了下去。司马弓叹了口气:“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不容易呀。我说过多少次,你干脆搬到我家去,早晚也有个照应。”

柳鸣儿不响,立在一旁。

司马弓见状又说道:“咱俩的事,全景德镇的人都知道。反正这样了,你怕什么?哎,你坐呀!你呀,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礼节,咱们都这样了,就像真夫妻一样,随便一点吧!”

柳鸣儿仍是摇头。

司马弓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青花瓷王旗,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说:“我不能久坐!明天早饭后,客商们要来家签约,好多事还没准备好。常野也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我得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放桌上:“给田螺治病,千万别误了,忙过这几天,我再来。有事去找我!”他伸手拿过青花瓷王旗:这个我先拿走了!记得关好大门吧。

司马弓走了,柳鸣儿跟到院门外,看着司马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百感交集。突然感到很对不起司马弓,因为她对他隐瞒了太多的秘密。

常野已从屋内出来,走到柳鸣儿身边,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倒是真疼你啊!这么小气的人,在你身上花钱,手面大得很呀!”说完,常野溜出大门,四处看看,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柳鸣儿赶紧关上院门,背靠门,又一次流出泪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有时候她真想把真相都说出来,因为这些年来她内心的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真的很累很累,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说出来,她一次次地在矛盾中挣扎。

第二天一大早,司马弓就拿着青花瓷王旗走到院子中,喊自己的傻徒弟大头把青花瓷王旗给挂得高高的,他要让往来的人都能看见,他又把鞭炮备好,准备一有客人来,就马上放鞭炮。他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自己是新的青花瓷王。

此时司马彩云刚回到院中,正看见常野。彩云想了想,将他拦住。“常野,我问你件事。你老实说,薄家的瓷器是不是你们换的?”

常野一惊,愣了愣,赶忙摇头:“没有啊。”

彩云紧追道:“那天夜里,我爸带你们干什么去啦?抬走一个木箱,又抬进一个木箱,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常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彩云姑娘,你都看到啦?”

常野眼珠子转了转,想既然彩云都已经猜到了,就一不做二不休都告诉她把,也让老头子尝尝滋味,常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彩云姑娘,我不能给你说什么,你愿意怎么猜,就怎么猜吧。”说罢就走了,彩云点点头,她什么都明白了。

司马弓正忙得不亦乐乎,他走进客厅,突然发现彩云怒气冲冲地站在客厅等他,不由一愣。彩云生气地问:“爸!你是不是偷换了薄家瓷器?”

司马弓又是一愣:“谁给你说什么啦?”

“没谁给我说什么,可是还要别人说吗?你自己还不清楚!”

司马弓生气地说:“这些事你别管!上楼做功课去。”说着,他坐到椅子上。

彩云上前一步说:“不行!这青花瓷王拿得不光彩,我替你脸红!”

司马弓一拍桌子:“大胆!我都不脸红,你脸红什么?我都六年没拿到青花瓷王了,凭什么他薄家要压我一头?有时候差四票,有时候差三票,最少一次差一票!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当场就能气疯!是不是青花瓷王,你知道这价钱差别有多少吗?”

彩云听到父亲这么一说,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说:“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做了手脚?”

“做了手脚又怎么样?咱们司马瓷不差!咱们也当过八届青花瓷王,他薄家有制瓷秘术,咱司马家也有!当年进贡康熙爷的“青花日月盅”,也不是他们一家烧出来的!“

这时,常野已来到客厅外,正在门外偷听,嘴边露出了一丝笑容。

彩云对父亲彻底失望了,大声说:“我去告诉薄家,是你使了调包计!”

司马弓连忙制止,彩云不听,向外面跑去,司马弓在后面急追。彩云跑到院子里,这时常野突然冒出来,拦住彩云,一把抓住她。

司马弓叫道:“常野,抓住她!送楼上去,锁她屋里。没有我的话,不准放她出来!去楼上把小姐捆起来,口里堵上毛巾,千万别让她叫出声,待会客商们要来了。等签完约,再放她出来!随她怎么喊!”常野抓住彩云一只胳膊往楼上拉,彩云挣扎着,常野面无表情,依然抓住不放,一句话不说,推推搡搡上楼去了。彩云被捆绑住手脚,放在床上,她还在拼命挣扎。嘴里堵着毛巾,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仇恨地盯住坐在一旁的常野。

常野坐在一旁看住她,呐呐道:“小姐,别怪我,是……师父让我这么做的。”

彩云狠狠瞪了他一眼,甩甩头,企图甩掉口中的毛巾,却无效果,头发却乱了,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却愈显得风光撩人。

常野看着她因捆绑而更加鼓凸的胸脯,舔舔舌头便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常野回头笑了笑便下楼来到了客厅,此时的司马弓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显得十分疲惫,往椅子上靠去。常野走了进来:“老爷,已经把小姐锁在屋里了。”

司马弓睁开眼,看了常野一眼,赞许道:“你这倒挺能干的。行!快去干活吧,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客商!”

常野谢过师傅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转头,犹犹豫豫站住了。

司马弓问道:“还有什么事?”

常野说道:“师父,先前我……偷听你和小姐说话了。”常野故作憨状继续说:“师父,我无意听到的,我偷听了,就是偷听了,不能说谎。”

司马弓心想这小子还挺诚实,常野看了看师傅说:“你说薄家有制瓷秘术,咱们家也有制瓷秘术。还说什么“青花日月盅”。

司马弓很是吃惊说道:“你听到这个啦?可不许对外人讲!也不要多问,要守口如瓶,知道吗?行了,干活去吧。“

常野答应着出门去了,望着常野远去的背影,司马弓自言自语:这小子,倒也难得。

说着司马弓走进卧室,穿戴一新,对着镜子又仔细照照,这才满意地走出房间。只见

司马大院一派忙碌。大门外,张灯结彩,悬挂青花瓷王旗,客厅里准备案墨、茶水、点心,一群下人忙得团团转。司马弓十分高兴不时指挥着下人的工作。几串长长的鞭炮挂在竹竿上,准备燃放。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大批商户的到来。司马大院,一切收拾停当,整洁、排场、喜庆。二十几个下人,男男女女,排成两排,分列大门外,迎接客商。引得不少人围观。一面杏黄青花瓷王旗挂在大门外,迎风招展,十分威风。几个竹竿挂满鞭炮,等待燃放。司马弓穿戴整齐,神气活现地站在大门口。不时看看围观的百姓,充满炫耀之意。人群中有人招呼:司马先生,今天好排场啊!司马弓做出无奈状:“今年客商不多,人家远道来了,咱们得隆重一点不是?”说完便大笑了起来。

可是司马弓万万没有想到,他等了好久都没有一个商客前来拜访。司马弓开始有些急躁了,他和下人们开始张望,可是街上除了很少的行人,并没有客商的踪影。司马弓有些不安起来,但表面上还很镇定。

大头忍不住了问道:“师父,客商怎么还不来啊?”

司马弓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急什么?等一会就来了。”嘴里这么说,却忍不住又一次张望。迎候的下人和百姓已在窃窃私语,不时看看远处,再看看司马弓。司马弓额上沁出汗珠,焦急地张望着,往天上看看,嘴里嘟囔道:这些杂种吃了我的,喝了我的,总不会不来吧?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这时突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来了!”大家都往远处看去,果然出现几个客商朝这边走来。司马弓见状十分高兴,喊道:“快放鞭炮!”

一时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司马弓迎上前去,笑容满面,一个一个抱拳拱手:“陈先生!王先生!孙先生!”司马弓还想继续抱拳拱手,却发现后面无人,像一脚踩空踉跄了一下。围观的百姓都笑了起来。

司马弓有些尴尬,往前数数,只有三个客商。往后看,的确无人。但又不敢怠慢了这三位客人,又赶紧小跑到前头引路:“请!请!”他眼睛却还在往后瞄,额头已满是大汗。几个人在隆重的夹道欢迎和鞭炮声中走进大院,显得极不相称。百姓们轰笑起来。下人们也忍不住都偷偷笑了起来。不少百姓摇摇头,不屑地散开了。

客厅里,司马弓正和孙先生、王先生、陈先生签约。司马弓盖上最后一个印章,把合约递给他们:“三位能来,我很感谢。”孙先生笑道:“我们三个都是老客户了,当然会来!”

司马弓不满地说道:“那些客户呢?几十个客商呢,都去了哪里?是不是昨天夜里玩得太晚了,太累了,到现在还没有起床?”

王先生说道:“司马先生,你怎么还糊涂着?倒是我们三个起床晚了,他们早就去和别家签约啦!我估计一大半去了薄家”

司马弓大惊:“真的?”心中一阵怒气,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孙先生赶忙说道:“也就是猜测。”王、陈二人也附和着说:“对对,猜测,猜测。”

司马弓大怒,站起来大吼一声:混帐!几个人见状不对,赶紧拱手:告辞,告辞!

说完,几人撇下怒气冲冲的司马弓,快步出客厅去了。

司马弓越想越不服气,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突然大喊一声:“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非得讨个公道回来。”

他大步向外走去。大头上前问道:“师傅,你去哪?”司马弓头也不回说道:“去薄家。”

“师父,你一个人去行吗?要不要带上家伙?”司马弓似乎没有听到,大步走在前头。大头回身拿了一根棍子,几个下人也胡乱各捡一根家什,紧紧跟上去。

此时的薄家客厅里外都是客商,约有几十个人,有的在客厅签约,有的在外头花园聊天,显得十分轻松。其中一位客商对夏鱼儿说道:“我看今年司马家是没啥人去了,我认识的瓷商差不多都到你家来了呢。司马弓弄了那么一手,反倒弄巧成拙,他的一些老客户都不愿再和他做生意了。”

夏鱼儿笑着说:“那是各位看得起我们薄家,夏鱼儿深表感激。”

那位客商接着说:“不过,多亏那位任先生当场揭破司马弓,不然我们都要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薄老二一死,薄家瓷器从此大不如前了呢。”任凭风就在旁边,听见商客们这么一说不由哈哈大笑。夏鱼儿满意地看着,江伯端了一杯茶,亲自送到夏鱼儿面前,说道:“任先生真是能干,不到半天,和所有人都交上了朋友,太太,我从来没见过象他这样的人,他身上好象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人特别愿意和他亲近。”夏鱼儿眼睛盯着任凭风,心里虽然很高兴嘴上却说:“也没你说得那么邪乎吧。”

江伯认真地说道:“我是说真的,我老江活了几十年,也算阅人无数了,除了过世的大先生,任先生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人。”

夏鱼儿笑了笑,不说什么,只是看着远处的任凭风。

这时,秋儿背着小桃走进客厅。许多客商看到残疾的小桃和她纤弱美丽的面容,都十分吃惊也很疑惑,他们从未在薄家见到过这位姑娘。小桃害羞地看着大家,伏在秋儿背上,更让人怜爱。人们纷纷闪开一条路。任凭风抬头发现了她,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小桃来了!”他忙起身跑过去,从秋儿背上接过小桃,轻轻放到客厅一张靠椅上。夏鱼儿十分意外,站住没动。大家一齐围上来。小桃有些胆怯,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地看着大家,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低下头去。

任凭风笑着看了大家一眼,说道:“各位,今天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天使般的姑娘,她叫薄小桃,是薄太太最小的女儿。”人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本来小桃姑娘是不愿意出来见人的,她平时就胆怯、怕羞,因为她三年前双腿瘫痪,不能走路了。刚才我到瓷胚房去告诉她说,小桃,你不用害怕害羞,也不用自卑,我相信客人们都会喜欢你,她这才答应出来见大家。在刚才签约之前,各位都看到了真正的薄家瓷器,有几个品种最受大家称赞。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吧,那几个最好的品种,都是由小桃姑娘亲自设计造型,亲自创意绘画的!”

大家都鼓起掌来,不停地赞赏小桃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小桃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心里忐忑不安,这可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啊。

夏鱼儿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眼睛湿润了,自从小桃残疾以后就难得这样开心了。她感激地看着人群中的任凭风。就在这时,何家墨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个任凭风,真的很会讨人欢心啊。”夏鱼儿一回头,不知何时何家墨已站在了她身旁。夏鱼儿很是惊讶,不禁问道:“家墨,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家墨看着夏鱼儿,满怀醋意地说:“早来啦,你的眼睛光盯着任凭风,哪看得到我。”

夏鱼儿听到何家墨这么一说,很是不满:“家墨,你怎么了,竟然说出这种话?”

何家墨看到夏鱼儿一脸怒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道:“对不起,鱼儿,我是看任凭风太喜欢出风头,不是君子之道,怕你上他的当,他一个陌生人,突然跑到景德来,咱们都得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夏鱼儿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气愤了,眉头一皱,说道:“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他帮忙,哪有那么多客商来薄家。家墨,我不招呼你了,你自便吧。”

说着,她撇下何家墨,去招呼客商了。何家墨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自从多了这个任凭风鱼儿对他的态度是每况愈下啊,何家墨的心里就像刀刺一般,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吗?看到今天这种情况,他觉得自己站在薄家就像是一个多余的外人,反倒是任凭风把所有的风头都占了,把自己这个商会会长晾在一边。想到这里,何家墨不禁愤愤地甩了一下袖子,快步走出薄家。

何家墨刚离开薄家,司马弓就带着大头等几个徒弟,怒气冲冲地向薄家走去,手里还抄着家伙,气势颇为壮观。街上的行人看到他们,指指点点,有好事者干脆跟在他们身后。司马弓来到薄家门口,要求进去,看门人见他来势汹汹,伸手拦住。司马弓不理他,将他拔拉到一边,一群人就这样闯进了薄家大院。

司马弓带人直奔客厅,只见客厅里热闹非凡,四面八方的商客济济一堂,见到司马弓所有客商都回头看着他。

司马弓见到薄家如此热闹,想到自家的冷清,更加气愤,大声喊叫:“夏鱼儿!你给我出来!”

不一会儿夏鱼儿、任凭风和几个商人一起从后院走了出来,看到司马弓,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夏鱼儿上前迎着司马弓,故作无知状,笑道:“司马先生,你要干什么,你也是来和我签约的吗?”

司马弓听见夏鱼儿这么一说,又看看一大群客商,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不禁愤怒地骂道:“呸,你少说风凉话,我正要问你!你们干什么?你为什么要争夺我的客户?”

夏鱼儿又好笑又好气,回答道:“司马先生,我怎么争夺你的客户啦?人家要买我的瓷器,难道我还把人家赶出去不成?”

司马弓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再理会夏鱼儿,转向客商们游说:“各位先生,昨晚宴会上,你们可都是答应过要和我签约的呀!”

一客商站了出来,说道:“司马先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只是参加宴会,并没有答应谁什么。”

司马弓一下子就急了:“参加我的宴请,就是答应和我签约,这不明摆着的吗?昨晚是我出钱,不是薄家出钱!”

另一客商也站了出来说道:“司马先生,据我所知,瓷王出钱宴请,这是你们景德镇的惯例,和签约并没有必然关系。我去年就参加薄太太的宴请,可我第二天也没有和她签约,这很正常!”

大家听到这段对话都议论纷纷,对司马弓的说法也显得颇为不满,怎么能这样做生意?这不是强买强卖吗?还带人拿着棍子,这像什么话!

司马弓见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愤怒地大叫:“大家别忘了,今年我是瓷王!”

一客商走过来故作认真地对司马弓说道:“司马先生,我们都承认你是瓷王,昨天在宴会上已经向你表示了祝贺。你如果需要,我们还可以再一次向你表示祝贺!”

大家听到这么一说都哄笑起来,

这时夏鱼儿走到司马弓面前说道:“司马先生,你如果有气,可以朝我发,但不可以为难我的客人!”

司马弓火道:“什么你的客人?他们本来都是我的客人!”

夏鱼儿也不依不饶:“那就更不应当为难他们。几百年来,景德镇都是个清平世界,好客的地方,客商来了,宾至如归,公平交易,容不得强买强卖,更容不得暗中使坏,这你应该知道!”

司马弓听出对方的潜台词:“薄太太,你不要借题发挥,没有人暗中使坏。我以满票赢得青花瓷王,问心无愧!”

夏鱼儿听后一笑,说道:“是吗?常听人说问心无愧,其实问心无愧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司马弓一时心虚:“算了,你是个女人,我不和你理论。”说完他又一时找不到理论的对手,正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任凭风,司马弓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对手,他走到任凭风面前,趾高气扬地说道:“任先生,你一言不发,好像很沉得住气嘛!”

任凭风笑道:“司马老兄,你今天好像很沉不住气嘛。”

有人笑起来。司马弓一下子被任凭风反将了一军,感到很没面子,一边指着任凭风,一边叫道:“我算明白了,怪不得那天青花瓷王评选你会跳出来,硬说薄家样瓷被人掉换了,敢情你和薄家早有勾结,看薄家输给我,你就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今天的事情全部因你而起,你,你要……负全责。”

任凭风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问题全部都出在我身上,你刚才就该直奔我来,弄得我闲着无事,在一边站了好半天。”

众人又大笑起来。这时任凭风忽然脸色一正:“青花瓷王评选,薄家样瓷被人掉换,当场所有评委皆有定论。若不是确有疑点,就算我任凭风巧舍如簧,岂能瞒过在场数百位瓷商行家的眼睛。至于我嘛,既然说得出,就一定担得起,现在那些样瓷尚封存在商会仓库,我可以和你去见官,仿瓷再精妙,和真正的薄家瓷器,毕竟不可同日而语。司马先生,你意下如何?”

司马弓一时气结,只好说道:“你,你,算你厉害,咱们走着瞧!”

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司马弓象一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走出薄家。他没想到自己气势汹汹地来到薄家评理,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司马弓一回到家里,就看见常野慌慌张张跑到楼下院子里,对着他大喊:“师父,不好了!”

司马弓还没回过神来问道:“又出什么事啦?”

常野说:“彩云小姐她……”

司马弓一愣,抬头看看楼上,忽然想起什么,还没等常野说完就一把揪住常野领口,大吼一声:“彩云怎么啦!死……死啦?”

常野也吓了一跳,说:“刚才薄家大小姐放了学来找她,问她为什么没去上学,看到彩云小姐被捆着,就把她放了。”

司马弓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手,赶紧往后楼跑去。

司马弓跑到彩云的房间,推门而入,把小文和彩云吓了一跳。司马弓喘吁吁地说:“彩云,你……都说啦?”

彩云冷冷地回答:“说了。我什么都说了。”

司马弓像个泄气的皮球,一下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呜呜地哭起来:“唉!我这算怎么回事啊,费尽心思,拿了金匾青花瓷王,还是没能拿到大订单,订货的反而比去年还少。彩云,爸对不起你啊……为这事还把你捆上,受了那么多委曲……”

彩云厌恶地转过身去不理司马弓,坐在一旁的薄小文噗嗤笑了:“大伯,你猫哭老鼠似的,哭什么呀,一滴眼泪都没有。”

司马弓被揭穿了假象,一下站起来,对小文说道:“小文姑娘,我虽然没哭出泪来,心里难过却是真的。我对不住你们家……”

小文笑道:“你心里难过,我也相信,但不是因为对不住我们家,而是因为没拿到大订单,是不是?”

司马弓急了:“小文姑娘,你怎么不相信我呀?”

小文说:“好了好了,司马大伯,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再演戏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母亲的。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偷换了一箱子瓷器吗?再说,你半夜三更的做手脚,也挺辛苦的,算了!我和彩云姐是好朋友,就算我送她的礼物。这下你放心了吧?”

彩云吃惊地看着小文,在一旁的司马弓大喜过望,司马弓马上竖起大拇指,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小文见状故意逗他:“大伯,你牙疼啊?”彩云噗嗤笑了,司马弓和小文也笑了起来。

任凭风和夏鱼儿送走了商客,又聊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客栈。刚到客栈,客栈老板就凑过来。笑得很神秘地说道:“任先生,有人来拜访您,在您房间里等着呢。”

说完老板笑得越发暧昧了,任凭风疑惑地看着他,走上楼去。任凭风推门进屋,看见李凤白坐在自己床上,不由得微微皱眉。

李凤白看见任凭风一阵高兴,迎了上去。任凭风略为不满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们俩尽量少接触,以免别人起疑心。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楼下的老板好象看出什么似的,冲着我直乐。”

李凤白白了他一眼:“哼,你不过是找借口躲着我罢了,还美其名曰掩人耳目,暗中进行,你根本就啥都没干,根本没把我哥的托付当回事!”

任凭风连忙说道:“凤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要不是因为麟清兄的嘱托,我早离开这里了。”

李凤白满脸醋意地说:“你舍得吗?你迷上了夏鱼儿,恨不能天天守在她身边,当她的吧儿狗,你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俩眉来眼去,有滋有味的。走?你哪肯离开景德镇啊,轰都轰不走你。”

任凭风板下脸来说:“凤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酸刻薄?我对夏……薄太太只有一份尊敬之心,没有其它的念头,你那么说,不单侮辱了我,更侮辱了她!”

她语气一转,充满哀怨地说道:“以前我不管碰到什么事,你都不会在乎,就算瞧着我摔到在地上,你也叫我自己爬起来,从不过来扶我一把,你总说要磨炼我的独立、坚强,现在,我磨炼出来了,你又开始骂我尖酸刻薄,还是为了一个女人骂我。”

任凭风有些后悔,说道:“我,我没有骂你,凤白,我只是为你伤心,看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比谁都难过。”

李凤白听到任凭风这么一说,心中一喜,急切地问道:“那我变回去好吗?变成那个和你青梅竹马,那个天真无邪的李凤白,你就会爱我了,是不是?”

任凭风难过地看着她,不说话。

李凤白突然明白了什么,黯然道:“我知道,我变不回去了,哪怕我再努力,我也赶不上仪态万方、端庄贤淑的夏鱼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任凭风苦恼地说:“凤白,你别老提她,我一完成麟清兄交给我的任务,就离开景德镇,永远不回来,永远不会再见到夏鱼儿。”

李凤白紧接着说:“好,那我指点你一条捷径。薄家有一本制瓷秘籍,凭你的身手,找到秘籍偷出来,再想法取到司马家的秘籍,就可以重新烧出一对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青花日月盅,你的事就完了。该怎么着,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完李凤白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心中又有些不舍。

这时任凭风在她背后说道:“凤白!”李凤白听到,突然回过身,有些惊讶又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任凭风才慢慢地说道:“一个人走夜路,小心。”

李凤白凄凉地一笑,失望地离去,她的心已经开始绝望了。

送走李凤白,任凭风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时近半夜,景德镇已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两家还亮着灯。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任凭风思索良久,突然想到刚才李凤白提到的薄家秘籍,他长叹一声回身从衣服包裹里拿出一套夜行衣,从客栈的窗口跳下,直奔薄家。

此时薄家上下也都进入了梦乡。任凭风翻墙而入,在薄家四处偷窥寻觅着。他找到瓷胚房,推开虚掩的门,借着月光到处翻找,没找到任何东西。他失望地退出瓷胚房,掩上门,一转身,突然发现另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他面前。两人一打照面,都愣了。任凭风一言不发,一拳打来,黑衣人挥手挡住,两人迅速过了几招,发现对方都是高手。这时,隐约传来薄家两个看门巡夜人的脚步和说话声。两个人同时停下手,对视一眼,任凭风一个纵身,翻墙而出,黑衣人紧跟着追了下去。两个人在房顶上跳跃,一前一后追得甚紧。这时那黑衣人突然向地上扔出一个小球,小球落地炸开,散出一阵浓烟,等烟雾散尽,他已不知去向。任凭风摘下面具,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日本忍者?

第二天,薄家还是想往常一样,昨晚的事似乎没有在薄家留下一点痕迹。

夏鱼儿和柳鸣儿正在聊天,薄家客厅里,桌上放了一些布料,柳鸣儿是薄家的常客了,她今天来是来拿给夏鱼儿做衣服的衣料的。这些年来夏鱼儿可怜她孤儿寡母的,所以有什么针线活都拿给她做。柳鸣儿也很感激夏鱼儿对她的照顾,所以每次做活的时候都十分细致,常常得到夏鱼儿的夸赞。拿完衣料,柳鸣儿又和夏鱼儿聊了一会才离开薄家,夏鱼儿执意要送柳鸣儿到家门口,于是两人亲亲热热向大门走去。此时薄小文骑马到院门外下来,牵马正要进院,迎头碰上母亲送柳鸣儿出来。柳鸣儿赶忙告辞走了。薄小文牵马进院。夏鱼儿跟进来,生气道:“一个女孩子家,骑个马到处跑,成什么样子!”小文不理睬,背过脸吐吐舌头,把马交给下人,一溜烟跑向住处去了。

夏鱼儿叹了一口气,走进客厅里,她要给一个工头交待制瓷的事情。今年的订单不少,可不能马虎一点,要是把货给耽误了,薄家的名誉可就不保了。所以夏鱼儿这几天异常地忙碌,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得力的帮手啊,可是小文和剑兰都不争气,一天不见个人影,只有小桃乖巧,可惜……….想到这里夏鱼儿不禁眉头微皱。正想着,任凭风走进来。见夏鱼儿一脸愁容,不由上前询问,于是两人来到花园里漫步。

走了一会儿,夏鱼儿突然说道:“唉,薄家的瓷业,将来传给谁好!想起这件事我就烦得不行。就说刚才要给人做的七件套“婴戏”图吧,捉迷藏图,放风筝图,斗蛐蛐图,玩花灯图,蹴鞠图,习武图,对弈图,这景德镇上除了薄家就没哪一家烧得好,这其中的诀窍我要讲给剑兰听,他听不了两句就跑掉了,再找他,干脆躲在外面不回来,跟几个流浪儿瞎混。“

任凭风安慰道:“我倒听说他们几个在镇上口碑不错,我在路上也看见过他几次,雄纠纠气昂昂的,颇有几分男子汉的样子。鱼儿,我真觉得你不用那么发愁,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夏鱼儿摇了摇头:“我没觉得。这两天你看到了,家里忙成这个样子,兰儿连个人影也不见,都十九岁了。哎,没指望了,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一天到晚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要当什么剑客、游侠,一脑瓜浆糊。小文又是个没肝没肺的,上了学也没啥长进。早晚嫁个人,打发走了事。我最愁的还是小桃。”

任凭风笑道:“说不定日后小桃有出息呢。刘先生不是说,要带她去北京学习绘画吗?”

夏鱼儿想到那天签约后,客商刘先生是好心说过,她一笑:“这话你能信?也就是说说而已。人家非亲非故的,只是一个客商,干么要揽这些破事。再说了,千山万水的,走了我也舍不得。她连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

任凭风沉默了,不知如何安慰鱼儿。

夏鱼儿叹口气:“小桃转眼十七岁了,按这里风俗,该找婆家了。可是谁愿意娶一个瘫子?即使有人愿意娶她,我也不放心啊。这孩子太柔弱,太容易受伤害。”

任凭风连忙说道:“小桃还小,不急。实在不行,日后招个女婿到家来,又能帮你,又能照顾小桃,在眼前看着也放心。”

夏鱼儿眼睛忽然一亮:“凭风,这倒是个好主意!对,就招个女婿。也不要多大能耐,实心实意对小桃好就行。”说完,夏鱼儿转向任凭风由衷地说道:“凭风,真是的,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你一来,所有的难题我就都不发愁了,要是你能不离开这里,那该多好啊!”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向任凭风表白什么,一时慌乱,赶紧抬头正好与任凭风双目相对,发现他正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夏鱼儿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去。显得有些尴尬,两人默默地走了几步,夏鱼儿忍不住问:“你,你还没定下几时走吧?”

“没有。”

夏鱼儿松了口气:“没有就好,你一进门我就在猜你为什么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今天来是向我辞行的呢。”

任凭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我来倒真有一件正经事,这几天我听说附近有盗贼出没,我想提醒你小心一些,为保险起见,夜里不妨多加些人手。”

夏鱼儿一摆手,笑道:“没事,薄家上下那么多人,晚上又有看门巡夜的,谅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任凭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夏鱼儿很自信,也不便说什么了。任凭风和夏鱼儿走到花园的凉亭里,两人坐下来开始聊天。这时小文听江伯说任凭风来到家里了,也跑进花园找任凭风。刚闯进来就看见任凭风和母亲单独在花园里亲热地聊着什么,小文面孔一沉说道:“哦,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怪不得我到处找不到任先生呢。”

两人听见小文,有些吃惊,任凭风问道:“你找我有事?有什么事,你说好了。”

小文眼珠子一转,走过来,拉住任凭风的胳膊说:“我要慢慢跟你说,我有好多事想问你呢。”

夏鱼儿见状斥责道:“小文,不许缠着任叔叔。”

小文听见母亲这么一说,十分生气,大叫:“就许你跟他逛花园,说悄悄话?任先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夏鱼儿没想到小文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在一旁的任凭风不满地说:“小文,怎么能对你母亲这么没礼貌?”

小文见任凭风脸色不好,只好让步:“我道歉,对不起,总行了吧?妈,我想跟任先生说几句话,你不会坚持要在旁边偷听吧?”

夏鱼儿说道:“我才没兴趣呢,你慢慢说吧。”说完,就走开了。

任凭风有些不耐烦,对小文说:“有什么事快说吧,我中午还有事情。”

小文一噘嘴:“你跟我妈闲呆着也没见你着急啊,怎么一换成我,就说有事要走,你讨厌我,是不是?”

“不,我不讨厌你。”任凭风答道。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呢,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就是在找借口搪塞我,难道我是母老虎会吃人吗?”

“你和母老虎也差不多,我没见过那个女孩子对母亲那么凶的。”

小文撅嘴说道:“那是因为她不喜欢我,总是嫌我这儿不好,那儿不对,嫌我不象个女孩儿,不肯整天呆在家里,连我骑马她都要骂我,我能和她亲得起来吗?”说到这小文忽然哭起来:“就因为小桃腿不好,所有的人都关注她,宠着她,就算我在学校考第一名也没有人夸我,可只要小桃在瓷胚上画两笔,大家就把她捧上天,你不也变着法地夸她,鼓励她吗?早知道这样,我宁肯残疾的是我。”说完,小文索性趴到任凭风的肩上痛哭起来。

任凭风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她是担心你出危险,小文,天下没有不疼爱儿女的母亲,更何况你妈妈那么善良,那么充满爱心,她,她简直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女人。小文,没有人忽视你,大家都很喜欢你,只是小桃比你不幸得多,所以更让人同情。她是你妹妹,难道你做姐姐的,还要嫉妒她吗?”

小文擦了擦眼泪,抬眼看着任凭风问道:“那你也喜欢我?”

任凭风回答:“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女呢?”

小文一阵失落,说道:“我才不要当你的侄女。”

任凭风诧异地看着小文,小文也感到自己说的有些过火了,连忙掩饰:“你没听见我一直称呼你任先生,没喊过你叔叔吗?我要当你的…你的徒弟。”

任凭风哑然失笑:“徒弟?你想跟我学什么?”

小文想了半天回答:“学……学做生意啊。你走南闯北做生意,我在景德镇呆腻了,正想出去开开眼界,正好跟着你。天津,北京,上海,这些地方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任凭风吓了一跳:“那怎么行?学做生意,你又不是男孩子。不行,这件事你说出大天去,我也不会答应你的,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找我,我只有让你失望了。我真的是有事,我得走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小文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任凭风又回过头来对小文说:“还有,记住,以后叫我任叔叔,你要是再叫我任先生,我只当没听见,不会再睬你了。知道了吗?”

小文没好气地说:“听见了,任叔叔!”任凭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任凭风走进三春茶楼,李凤白看见他,故意夸张地做出迎客的样子,以掩人耳目。“哟,任老板,您来啦,快请坐,小青,给任老板沏一杯最好的龙井。”小青连忙把茶沏好,递给李凤白。任凭风坐下,李凤白把茶端到他面前。

任凭风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人,低声说道:“凤白,你坐我这儿来,我有话问你。”

李凤白在他对面坐下,斜了他一眼:“去过薄家了?”

“去过,但什么也没找着,还碰上另一个蒙面黑衣人,我们俩过了几招,此人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最后他逃走的时候,还用上了东瀛忍术中的“烟遁”。李凤白一惊:“你是说日本人?”

任凭风继续说道:“凤白,麟清兄曾经对我说日月盅里的月盅可能流落到了日本,但他并不敢肯定,所以说得不详细,你好好回忆一下,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有关日本人的消息。”

李凤白想了想,说道:“我哥也跟我说过可能在日本人手里。他说溥仪被人从北京赶出来,住在天津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宴请日本人,吃饭的时候把“青花日月盅”拿给大家炫耀,我哥当时就觉得不妥。任凭风接道:“所以麟清兄会认为月盅的丢失,日本人嫌疑很大。”

“正因为如此,他觉得找回月盅的希望不大,他才一边寻找,一边偷偷让我到景德来开茶楼,想办法重烧一只月盅。”

任凭风一拍腿:“这就对了,日本人的想法和麟清兄一样,也想把日月盅配成一对,于是派遣高手到薄家去找制瓷秘籍,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凤白,你在这镇上的时间长,你知道吗,这儿有没有日本人?”

李凤白不解地问道:“除了极偶然的来过几个日本客商,那他们也是谈完生意就走,这镇上也没有日本人啊。”

“不知这个黑衣蒙面人被我发现以后,他会不会离开景德镇呢?我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是谁?”

李凤白说:“你想破脑袋也没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日本人前面,先把薄家秘籍弄到手,这事,只能看你的啦。”

任凭风点了点头,又和李凤白聊了一会儿才离开茶楼。送走了任凭风,李凤白突然想到半天没有看见小青了,也不知这丫头在楼上干什么呢?于是李凤白走到小青房间外面,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里面有声音。她把耳朵凑到门上,听到小青叫薄剑兰的名字,她吃了一惊。李凤白推门进去,看见小青正开心地吃着荔枝,李凤白走了进来。小青回头看见,吃惊地叫道:“姑姑。”

李凤白问:“你在和谁说话?”

小青有些慌乱:“没,没谁。”小青的手背在身后,冲窗外急摇,示意薄剑兰快离开。李凤白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小青手上还捏着一颗剥到一半的荔枝。李凤白向楼下看去,薄剑兰已经不见了。

李凤白看了小青一眼,笑道:“薄少爷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啊。”

小青被姑姑猜中了心事,脸色煞白。

李凤白见小青如此紧张的样子,笑道:“傻孩子,你怕什么,女人和男人相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姑姑会那么不讲道理禁止你和他往来吗?你跟薄剑兰说,以后要找你就光明正大地来,别偷偷摸摸的。”

小青听到姑姑这么一说,把头低下,小声说道:“我不会让他来的。”

李凤白十分疑惑:“你不喜欢他?你瞧他的眼神含情脉脉,可骗不了姑姑。”

小青明白姑姑的意思,直视着姑姑说:“我是喜欢他,就因为喜欢,我不能用你对付薄家二叔的手段对付他。”

李凤白脸色一变:“小青!”

“姑姑,你别逼我,逼我也没用。”

李凤白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伤感地说:“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是你亲姑姑啊,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把我看成妖魔鬼怪呢?”

小青见状走上前去说:“对不起,姑姑。”李凤白叹口气,意兴阑珊地走出了小青房间。她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对她如此冷漠,先是任凭风,现在又是小青,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自己真的是变了吗?

此时司马弓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椅子上,面色沉重,下头一排跪了七、八个徒弟,常野站在一旁。原来是他们都满师了,特来向司马弓请辞的。司马弓想到自己将失去这些免费劳动力就闷闷不乐,于是面色不悦,而又恋恋不舍地长叹一声:“你们都满师了,我留不住你们。走吧,走吧,有这个手艺,能回去混饭吃了。”说着,他闭上眼挥挥手。

徒弟们连磕了三个头,齐声说:“师父保重!”走出了客厅。司马弓眼睛潮湿了,喑哑着嗓子说:常野,送送……你这些师哥。七、八个徒弟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常野送出门去。

司马弓像遭到很大的精神打击,瘫坐在椅子上。

这时彩云向家里走去,还没进门,看到常野和一群师哥出来,她好奇地迎上去问:“钱师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去,成群结队的。”

大家都站住了,都有些局促。

彩云见状有些奇怪又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钱师哥说:“彩云妹妹,没出什么事。我们几个是来向师父辞行的。”

彩云不解:“辞行?辞什么行啊?满师也没关系,还可以继续在我家干呀。”

钱师哥回答:“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再干下去,没法养家糊口,还是回去吧。”

彩云问:“是不是我爸给的工钱太少?我去给他说,让他给你们多长些工钱!”

钱师哥忙说:“彩云妹妹,不必了。拜师学艺,规矩都差不多。学艺期间没有工钱,满师后留下,也就是拿点打工的钱……还不如回去自己开个窑,自己制瓷。”

彩云明白了,笑道:“噢,是这样,那是好事啊,我祝贺你们学成满师,回去都能发财!”

钱师哥不好意思地谢过彩云,告辞而去。彩云看了站在一旁的常野一眼,转身进了大门。常野盯着彩云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走回了客厅。

客厅里,司马弓独自闷坐,喝着小酒,郁郁寡欢。常野走进来,小心地说:“师父,你不开心啊?”

司马弓指指身边招手示意:“来,坐下,陪师傅喝两杯。”

常野问道:“师父,你这是借酒浇愁,师哥他们都走了,你是为这事伤心吧。师父,他们说……要回去自己开窑制瓷。”

司马弓苦笑:“走吧走吧,这些没良心的东西,跟我学艺七年,管吃管喝管睡,学成了,翅膀根硬了,说走就走,全飞了。那不明摆着的吗?留在我这里打工挣钱少,自己开窑赚得多。出师的徒弟全这么干。”

常野说到:“师父,你这样多不合算啊。他们回去开窑,不是要和你争生意吗?”

司马弓哈哈大笑,不屑地说:“争生意?争不了。要争也就是和那些普通的制瓷人家争。和我争不了。你以为我会把什么都教他们?司马瓷最核心的东西,我是不会教给他们的。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有制瓷秘籍了吗?他们谁见过?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看的。”

常野心中一惊,眼珠子一转,说道:“师父,要是你死了怎么办?司马瓷不要失传吗?

司马弓大怒,走过来,使劲打他一巴掌,厉声训斥:你敢再说一遍!

常野站得笔直,大声说道:“师父,你肯定会死!“

司马弓死死看住他,突然一松,有些无可奈何:“小子,你就不能说我不会死,让我高兴高兴?“

常野说:“师父,那是谎话,我不能说!”

司马弓终于泄了气,重新坐到椅子上,心想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犟种!

常野上前一步,突然说道:“师父,收我做终身徒弟吧!我说的是,出了师也不离开你,永远在你身边,学习制瓷秘术,把司马瓷发扬光大!”

司马弓疑惑地看着他,点点头:“噢,我明白了,你是想做我的终身徒弟,继承司马家的事业?”

常野回答:“是的!师父,你这辈子教了多少徒弟啊,一个一个都走了,像狗熊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下,最后一个不剩。到你老了,不要说无人继承司马瓷术,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啊。师父,我是孤儿,是你收留了我。我也没地方去,我不想离开师父。再说,我也……喜欢彩云妹妹……”

司马弓一下子跳起来,他没想到常野还有这个野心,气恼地说:“做梦吧你!小子,你倒胃口不小啊?告诉你,我有儿子,轮不到你!”

常野一听,盯着师傅吃惊地问:“你有儿子?”

司马弓冷笑一声:“哪天我把柳鸣儿娶回家来,小田螺不就是我儿子吗?”

常野松一口气,暗自偷笑:“师父,小田螺总不是亲生呀!再说,他那么小,又不能娶彩云妹妹。师父,师徒如父子,如果我再娶了彩云,再生了孩子,起码有一半司马血脉,自然我最合适。”

司马弓望了常野一眼:“啊?连生孩子你都想到了?常野,你从哪天打这些鬼主意的?”

常野憨憨地笑笑:“师父,嘿嘿,我想了三天了,从那天你让我把彩云妹妹关起来,就开始想。脑壳都想疼了。”

司马弓摇摇头笑笑说:“不容易。三天时间,你就想了这么大个事,不容易!常野,平时,我讨厌别人给我耍心眼。你这么直来直去,我倒喜欢。你说的呢,也有些道理,等我忙过这一阵,想一想,再说。好不好?”

常野点点头,走了出去,看来让老头子答应自己做终身徒弟还要一些时日,不过没关系,这么多年都登了害怕这几天?想到这里常野不由微微一笑,好像自己已经成了司马家的终身徒弟加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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