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我国0—14岁儿童数量已超过2.5亿。语言能力作为人类发展的核心能力之一，其关键发展期在儿童阶段。然而，相当比例的儿童在语言发展过程中面临着特殊困难：有的发音不准，有的词汇贫乏，有的表达简单，有的甚至不开口说话，这些都是儿童语言障碍的典型表现。

语言障碍大致分为两类：发展性语言障碍和伴随性语言障碍。发展性语言障碍又称原发性语言障碍，是一种常见的神经发育障碍。患有这种障碍的儿童主要在语言方面存在困难，其语言障碍并非由孤独症、听力障碍等其他疾病引起。与之相对，伴随性语言障碍是由其他疾病（如孤独症、听力障碍、唐氏综合征等）引起的语言问题，语言障碍是这些疾病的一个伴随症状。在我国，伴随性语言障碍已逐步获得政策关注，但发展性语言障碍这一更为普遍的问题却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以下将以发展性语言障碍为主要探讨对象。

发展性语言障碍的生物学机制尚不明确。从病因学角度来看，遗传因素在该障碍的发生中起着重要作用，这表现为明显的家族遗传倾向。研究显示，被诊断为发展性语言障碍的儿童，其家族成员中出现类似语言问题的比例明显高于正常发育儿童群体。现代神经科学研究还发现，这类患者在完成语言相关任务时，大脑特定区域的激活模式与常人存在显著差异。在基因研究方面，虽然科学家已经识别出若干可能相关的基因位点（如FOXP2、CNTNAP2、CMIP和ATP2C2等），但目前尚未确定某个单一基因与该障碍的直接因果关系。值得注意的是，除了遗传因素外，研究发现，环境因素在疾病发生和发展过程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

发展性语言障碍主要表现为儿童在语言理解或表达方面存在明显困难。有的儿童主要表现为理解能力不足，有的则以表达障碍为主，还有的同时面临理解和表达双重挑战。具体表现因人而异，他们可能在词汇、句法、语义、语用方面有障碍，例如，词汇量明显少于同龄人，使用的句子结构简单短小，对复杂指令的理解存在困难。语言障碍会影响儿童的学习表现、生活质量和未来发展。研究显示，约51%的发展性语言障碍儿童在入学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读写困难，他们的学业成绩普遍低于同龄人，辍学率也更高，而且辍学年龄往往更早。由于语言能力受限，这些儿童在建立和维持同伴关系方面存在困难，如缺乏自信、行为害羞。临床数据显示，40%—60%的儿童伴有社交焦虑症状。在长期职业发展方面，多项追踪研究证实，这类群体成年后更容易面临失业风险，且多从事低社会地位、低学历要求的职业，收入水平相对较低。

儿童语言障碍必须引起足够重视。研究显示，发展性语言障碍在儿童中的患病率高达7.4%—11.1%。一项针对974名5—6岁上海儿童的研究发现，普通话发展性语言障碍发病率达到8.5%，与英语国家7%—9%的发病率基本相当。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数据显著高于孤独症谱系障碍（约1%）和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约5%）的患病率。若按8.5%的发病率推算，我国约有2150万0—14岁儿童患有发展性语言障碍。令人担忧的是，尽管其发病率远高于其他常见发育障碍，但公众认知度却明显不足。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这类儿童在肢体和感官功能方面无明显缺陷，其语言问题容易被忽视；另一方面，社会对语言发育问题的重视程度通常随着经济发展和对个体语言能力要求的提升而逐步提高。

近年来，我国高度重视儿童早期发展工作，相继出台多项重要政策文件。2016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首次将儿童早期发展纳入国家战略，随后实施的《健康儿童行动计划（2018—2020）》及《健康儿童行动提升计划（2021—2025年）》，重点关注儿童肥胖、贫血、视力不良、心理行为发育异常等问题，并提出对孤独症、听力障碍等严重危害儿童健康的风险因素进行“早筛查、早诊断、早治疗”。2021年国务院印发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进一步强化了以视力、听力、肢体、智力及孤独症等五类残疾为重点的0—6岁儿童残疾筛查机制。

然而，现有政策对发展性语言障碍的关注明显不足。虽然《“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已将“有特殊需要的儿童青少年”纳入服务范围，但现行《残疾人残疾分类和分级》国家标准对“儿童言语发育迟滞”的定义为“儿童在生长发育过程中其言语发育落后于实际年龄的状态。主要表现为不会说话、说话晚、发音不清等”。有专家指出，这一认定标准明确了伴随性语言障碍儿童应获得特殊教育的支持，但其定义突出在构音、发声等言语障碍层面，未能涵盖词汇、句法等语言障碍的核心特征。因此，发展性语言障碍儿童基本无法获得特殊的教育资源支持。数据印证了这一困境，2023年全国特殊教育在校生91.2万人。值得注意的是，该统计数据未细分学生类型，我们无法准确评估全国范围语言障碍儿童实际获得帮助的情况。

随着产业升级对人才语言能力要求的提升，完善语言障碍支持体系迫在眉睫。越来越多的专家关注到这一急迫性，并建议从以下方面着手改进。第一，完善政策体系。明确认定发展性语言障碍是一种需要干预治疗的神经发育障碍。推动儿童语言能力系统性大规模筛查，建立全国统一的汉语儿童语言能力常模。第二，健全服务机制。推动建立“筛查—诊断—干预—康复”服务体系。例如，儿科学、语言学、心理学、精神病学、康复医学、言语语言病理学等多学科专家经反复研讨制订《发展性语言障碍早期识别专家建议（2025）》，目标旨在推动发展性语言障碍的早期识别及干预。第三，加强专业支持。鼓励高校开设语言治疗专业，加快培养专业人才。支持医疗机构与特教机构合作开发循证干预方案，提升康复服务的科学性和有效性。第四，推动社会参与。利用“发展性语言障碍认知日”等契机开展公众教育，破除“贵人语迟”等认知误区。鼓励社会组织参与语言障碍儿童家庭支持，构建社会共助网络。通过多措并举，为2000多万发展性语言障碍儿童创造更友好的成长环境，让每个儿童都能充分实现发展潜能。

（作者系厦门大学外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