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于世,所谓天堂地狱,并非外境所造,实乃心念幻化而成。心若明朗开阔,即便身处陋巷,亦如置身天堂,满心欢喜;心若纠结缠绕,纵然锦衣玉食,也似堕入地狱,痛苦不堪。一念之间,天堂地狱便如云泥之别,而这界限,不过方寸之心罢了。
曾在乡下邂逅一位晒柿饼的老妇人。每日,她都如虔诚的修行者般,在院子里忙碌着。削了皮的柿子,在竹匾上整齐排列,宛如一尊尊端坐的小佛,静候阳光的温柔抚触。然而,天意难测,秋雨时常不期而至。
几场急雨过后,竹匾中的柿子大多浸在水中,软烂如泥,没了食用价值。可老妇人从不叹息,只是平静地拾起那些残果,轻轻拍打几下,又重新摆开晾晒,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毫无波澜。我心中好奇,便上前询问:“阿婆,柿子都烂了,您怎么不懊恼呢?”
她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宛如岁月刻下的经文,缓缓绽开笑意:“烂了就烂了,懊恼又有何用?再忧心,烂的终究是烂了,倒不如收拾干净,晒干后作肥料,来年还能滋养新果。”她轻轻拍拍围裙上沾染的柿子碎屑,那动作,仿佛是在拂去心上的尘灰,“人活一世,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就好比这柿子,烂了就坦然接受,想开了,便不必再劳心费神。”
老人的话,如禅语般,一下子点醒了我。是啊,想开了,便是天堂;想不开,便是地狱。这般寻常朴素的哲理,竟被一位乡野老妪参透,恰似深山古寺中撞响的钟声,余音袅袅,直击心扉,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后来的一次登山经历,更让我对这其中的况味有了更深的体悟。同行者中,有一位中年男子,一路上抱怨不断。鞋里进了几粒沙石,他便跺脚如雷,仿佛那沙石是世间最可恶的东西;遇上一阵山雨,他更是捶胸顿足,好似遭遇了灭顶之灾。他面色铁青,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烧红的铁板上,痛苦不堪。那雨帘虽密,却更像是从他心头的愁云里倾盆而下,不仅打湿了衣裳,更浇透了他的心。
而另一位同行者,却全然是另一番模样。他步履轻缓,鞋中进了沙子,便停步脱下,将沙子倾倒干净;骤雨倾盆,他便寻个亭子悠然避雨,还笑着指着雨中迷蒙的山色,称其为“难得的水墨奇景”。雨丝如帘,他的心内却如无尘明镜,映照出别样澄澈的天地。同样崎岖的山路,同样不期而至的风雨,有人却走出了地狱般的煎熬,有人竟踏出了天堂似的从容。心念一转,脚下的泥泞之路,亦可化作步步莲华,引领我们走向美好的境地。
那位怨气满腹的男子,我后来得知是个茶商。不久之后,他运茶的大船在江上倾覆,千担茶叶付诸东流。这一回,他更是如坠深渊,整日闭门不出,哀叹命运不公。然而,正是这场灾难,无意间逼迫他另辟蹊径,转而钻研起新式茶饮。没想到,最终竟因祸得福,生意反比以前更为红火。人生际遇,恰似山涧激流,本无定向,祸福相倚,难有定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能想开的人,方能在激流中寻得浮木,于断崖处发现新径,开启新的篇章。
人的内心,原如一面蒙尘的古镜,能映照出天堂地狱之别。而人际的缘分,则如同镜中流云聚散,自有其来去轨迹,强求不得。
山寺中有一株古梅,花开时节,满树晶莹如雪,香飘十里。树下常立着一位年轻女子,她静静地凝望着梅花,眼神清亮如深潭。后来,我偶闻寺僧说起,原来她所爱慕之人早已移居海外,音讯杳然。然而,她年年花开必至,只立于树下,静静凝望,神色平静无波,从不曾有过激的悲伤或怨怼。寺僧双手合十,轻叹道:“此花在她心中,怕是早已远胜于那远去之人了。人如花枝,有人只能远观,此念一起,反而成全了永存之美。”
花自开落,风自往来,人亦如此。有些人如山般厚重,可以依傍;有些人如风般无痕,倏忽远扬;有些人如荷花般清雅,只可远观……种种情态,原本寻常。倘若执意强求,便是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笼中;若能安然放下,则如清风拂过山岗,了无痕迹,心境豁然开朗。人心如天,有阴晴圆缺,却无永恒不变的囚牢,只有自己不肯打开的锁链。只要我们愿意,随时都能挣脱束缚,拥抱自由。
行走世间,我们常如背负着沉重行囊的旅人,里面塞满了“必须得到”的妄念,“绝不能失”的恐惧。殊不知,正是这些执念,如砂砾钻入鞋底,一步一痛,将人间旅途走成了焦灼地狱。放下执念,如卸重负,天堂便在你卸下重负时呼吸到的第一口清冽空气里,清新而美好。
其实,天堂地狱皆在方寸心田。生命之驿中,千回百转,总有遇合离散。缘如繁花,开落有时;心似镜台,拂拭在己。当那看不开的执念如沉沙般坠入鞋底时,不妨驻足倾倒。一念转圜处,天光洞然,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为了聆听我们内心的声音。
心若开时,人间即天堂,处处皆是美好;心若闭时,人间即地狱,处处充满痛苦。天堂地狱不在身外,只在心间一念之转。那轻巧的一转念,便足以让生命摆脱桎梏,如云雀振翅,扶摇直上九天,长鸣于无垠澄澈之间,自由而畅快。
心开天籁,天堂自现;心若蒙尘,地狱当前。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间,愿我们都能拥有一颗明朗开阔的心,在人生的旅途中,邂逅属于自己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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