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尊严（小小说）—

（作者在西班牙采风）

尊严

□郑玉超

老铁不老，也不姓铁。他大号陈志勇，干着在澡堂子里替人擦背的活，“老铁”这个外号是澡堂同行胡进军给他起的。

平时一有空闲，几个擦背师傅都会躺在铺上，轮流发红包抢着玩。钱也不多，块儿八毛的，只为打发时间。轮到陈志勇发红包，那一定最少，每次恨不得一毛钱发十一个红包，发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祈祷自己抢到金额最大的那个。

这还不算。一天，胡进军建议晚上收工后聚一次餐，热闹热闹。澡堂关门时，陈志勇想走，被胡进军拦着，只好跟大家去了一家小酒馆。吃的是水煮花生米、凉拌萝卜丝两道凉菜，豆芽粉丝、青椒鸡蛋、家常豆腐、红烧鲫鱼四道热菜，喝的是八块钱一瓶的本地烧酒。普普通通，胜在尽兴，两瓶酒很快见了底。

结账时大家AA制，陈志勇说身上没钱，落在澡堂柜子里了。胡进军笑笑说：“你的钱我先垫上。”第二天，陈志勇来还钱，胡进军只客气了一下，他拿着钱的手就缩回去了。

大家都说陈志勇不地道，胡进军心里也有气，为了找平衡，就给陈志勇起了外号，“老铁老铁，铁公鸡的铁。”这名字一叫开，大家都忘了陈志勇还有大名。陈志勇也不生气，每天乐呵呵地上班下班。

澡堂老板知道了，私下劝胡进军：“人有脸树有皮，陈志勇也有尊严呢，别那样说人家。”胡进军不以为然，“你说的是老铁吗？尊严两个字用在他身上就是浪费。”澡堂老板叹口气，不再多说。

后来，老铁好久没来上班。胡进军问老板，老板说：“老铁，哦不，陈志勇的邻居因为车祸受了伤，听说是单身女人，很不容易。”胡进军咧嘴一笑，朝另外几个人挤眉弄眼，“乖乖，寡妇门前是非多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

那天，胡进军不小心踩在肥皂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扭伤了脚踝。老板问需不需要别的师傅陪他去医院，师傅们一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都说自己太忙走不开，胡进军只好说用不着。

医院里人很多，胡进军强忍着痛排队挂号。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老铁，消失许久的老铁也在医院，手里拿着化验单。

胡进军看老铁身边坐着一个老太太，心想：怪不得不来上班，原来老娘生病了，不对不对，他娘早去世了，这老太太是谁呢？

老铁一眼瞅见胡进军，跑过来热情打招呼，问明情况，将胡进军扶到老太太身边坐着，自己替他去挂号。

老太太很热情，“你和志勇是朋友？”胡进军一愣，呆了几秒才明白她问的是老铁，忙点头称是。“我是志勇对门邻居。”老太太点点头继续说，“我之前受了伤，半截身子动不了，多亏志勇照顾，现在好多了。唉，虽然无儿无女，可有这么个邻居也是福气啊！”

老人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几年志勇在澡堂干力气活，经济上也不宽裕。他平常节俭惯了的，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可这次我出事，前前后后他帮我搭了不少钱……”

胡进军越听越愧，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文发表于《检察日报》（2018年2月8日），被《2018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