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声响
那时水龙头正在流水
我洗衣服，白色棉裙和白色外套
它们在水里醒来，有纯色的暗语
我看见了一团雪在夏日的抒情
我将它们晾在阳台上
夏日的安静在每一块倒影里站着
云朵，香槟色月季和细长的葡萄架
在那里，母亲曾种过几棵粉色的彼岸花
她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只知是一种好看的花
微末的生活中，好看就够了
现在这块地方被母亲种下新的好看的植物
它们在风中颤动着自身的弧度
阳光在葡萄架上成长
白色衣物的影子里，有几只甲虫在爬
我看见了它们，我依然有儿时的好奇心
爱是一把旧琴弦
阳光照在粉蓝色的纸上
像旧琴弦演奏着年轻、饱满的曲谱
这是一束枯萎花朵的包装纸
它的蓝色，新鲜得不加掩饰
仿佛时间再次打开了自己的牧场
我是这块蓝色的边缘人
视野的旅途融化在丝绸般的午后
那因几日雨水而显得格外鲜亮的光线
游走在每一块玻璃窗上
我喜欢这样的蓝色
尽管它和外婆深蓝色的衣服相比
稍显稚嫩，但它依旧能使我陷入回忆
使思绪落在岁月的弦上
久久不能平复
我的外婆肯定也喜欢这样的颜色
喜欢此刻，阳光照着我和一束粉蓝色的纸
仿佛秋日酝酿的情调
缓慢而平静，同尘世隔着细细的纱网
夏天就要来临
一个人的身体满是时间羽毛
当我用尽了我的油彩
感谢星辰，让黑色如此统一而没有悬念
广玉兰在落它的花瓣
烤肉的人和我隔着一道细细长街
我去看落花，仿佛在看一个时节
最后的倔强，路边的水潭装满低垂的灯光
让安静有着细碎的疲惫
我的影子和夜晚融为一体
每走一步，都藏有深深的梦境
我同时间的缝隙里落满风声
石头，和草籽般的命运的齿轮
当我在树下走着
当我知道夏天就要来临
我体内还没有需要修剪的花枝
那个烤肉特别好吃的人，让我羡慕
那个雨夜还去看花的人，让我羡慕
夏天开始的地方
穿红衣服的小姑娘，举着冰激凌
走过的时候，冲我笑笑
我也回了一个微笑
夏天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
后来我才注意到枝头上的青色苹果
和墙角丰盈的蔷薇
时节不约而至，春天见过的葱茏
现在属于叶片，许多花已经落了
丰饶是以后的事情
我看见更多果实站在高处
高处是天空的视角，太匆忙的人
还不曾察觉。现在，我遇见了
这些果实，像夏日低垂的翅膀
而落日，还在远处树梢上做最后的功课
这是一天将尽的时刻，风吹过苹果树
路上洒落细长的影子
容 器
阳光的丝绸擦拭粉色的木槿花
影子没过脚踝带着暖意
风的容器里，有一枚旧明信片
允许你写雏菊，荒芜和青苔上寂静的孤独
那无尽的孤独是时间的旧风衣
在小径旁落下满地细微，夏日傍晚
你曾在那里遇见一只蝴蝶，黑色的
坐在石头旁的蔷薇上
黄昏的迷迭香
黄昏，围着栅栏看紫藤花
我们用尽了赞美之词
和表情，在拍照间隙我们讨论樱桃
茶水和一个小女孩的眼睫毛
细长浓密的睫毛覆盖着泉水似的眼睛
仿佛潺潺音符回到它的曲谱
后来，我们坐在竹椅上
听鸟雀低唱，你翻开的书籍
是我昨日翻阅过的
那时刻天色微亮
马丽安摩尔正在编织一个
欢宴的花篮，我看见迷迭香
标枪似的绿叶变成了蓝色，我还没有
闻过它的气味，也许你闻到了
在书的扉页，我画了一枚细长的羽毛
现在，它也许是睫毛
也许是迷迭香
给吉尔伯特
风还在吹，像季节的暗语
被摘下，被高高挂起
我们祈祷从沉默的黄昏
分走一些夜的影子，有时我们也将悲伤
伪装成青苔的模样，看潮湿的情绪
反复摇曳成记忆里的海
我的故乡，原野静默
沉甸甸的明亮被时节重新书写
一种完整的交换在无声中顺利实现
你说，爱像内心的花园
可我们如此迟钝
在不完美里找寻属于自己的土豆
这极好的日子，我们走近成熟
同一株植物交谈安静与安静之间
金黄色的语言，那最先滚落的词句
藏着我们虚构过的，长长的样本
浅紫色黄昏
很久之前的夏日，我喜欢的女诗人
在芬兰东部的小村庄
默默死去，她曲折的人生
不像一缕春风那样清甜
年轻的灵魂，开满了脆弱的玫瑰
像沉寂后的风暴
可她心里
仍有最美的森林和黄昏
我也写过许多个黄昏
都不是紫色的
它们从我身边走过
带走天空弧形的波纹和翅膀
当我在另一个夏天静坐
台阶上满是星星碎片
马儿驮着紫色蝴蝶
在草地上行走，我知道这里有她
描述过的黄昏
在旧日子中闪着温柔的光
秋日词汇
有人从秋日递给我一枚果子
将我变得丰饶而柔和
像屋顶的雨，我已很久不在屋檐下看风景
天空很空，云朵的沙漏还没有过滤掉
微苦的黄昏。一天中的欢乐
被果蔬分掉一些，再被细长的花枝分掉
长椅，橘猫和阳光一起消磨时间
看过的书掉落出单行线的词汇
我想去那里散步，我闻到了木槿花的气息
极好的日子
那是秋天，我还没有去遥远的地方居住
还没有写下一首关于爱情的诗
我的夜晚只有长着槐树的晾晒场上
不知名鸟儿的鸣叫
只有满月掉下它羽毛般的明亮
我以为这便是极好的日子
是玫瑰和蝴蝶，一起倾听风声的诗
很多年后，当我重新站在这里
像一个真正的孩童，我在宽大的夜里
等一轮明月照下来
挨着正在落叶的老槐树
它数它的叶子，我拥抱我的月光
谁平息了我内心的风暴
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书桌寻找落脚点
白掌的花瓣是书桌扬起的帆
碧绿的叶子让初冬看起来寂静而鲜活
在冬日，我们渴望雪或者
渴望看见风在薄雾间建立的白
我的父亲将祖坟周围的松树枝砍掉
他在电话里一再强调这些树长得很快
我知道他在算亲人们去世后的时间
他想将来在那里睡去，挨着自己的父母兄弟
我没有打断他的话语，父母已近古稀之年
而我还在为生活奔波
能给他们的已经很少了，在倾听和陪伴之间
我越来越像他们，沉默，内向
贪恋生活间具体的欢愉
另一场雪
雪还在下，无尽的白是我曾在月光下遗忘的诗
冬日的爱已饱满，我走过旷野
头顶细碎的声响，是树枝间的低语
我在冬日爱过更多的白色
围巾，帽子或者衣服
现在我的孩子穿着红色外套
在雪里奔跑，他就要追上一粒雪
我的童年留在乡下，那里也在下雪
我听过屋后的鸟雀之声
仿佛时间遗落的节拍
现在，我回到一场雪中
冰凉的甜正一点点填满我的中年
我在老去，而我的孩子正和他童年的雪
紧紧相拥
（刊大象文艺周刊第162期）
【作者简介】
龙少，1985年生，陕西西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百优人才，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刊物，入选多个年度选本。参加第38届青春诗会、第10届十月诗会，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柳青文学奖等奖项。著有诗集《推窗有鸟鸣》《星辰与玫瑰》。
来源：彩龙社区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