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散文天地】父之树‖唐建生
八桂文学
2025-06-15 17:37:45
 #顶端2025夏日创作季# 
父之树
☆唐建生


       父亲坐在堂屋的藤椅里,似一尊被时光深雕而出的塑像,默默无语,只是长久地凝视着窗外。那藤椅的凹陷处,正留着他身体日复一日留下的印记,又深又暗,仿佛他日渐沉坠的岁月所压成的。他无言静坐,沉默如磐石,而屋子里的空气也渐渐凝滞起来,沉沉地压在了人心上。

       多年以来,我总试图走近他。父亲如树,而我则如一只绕树盘旋的飞鸟,焦灼地想要寻见一个安稳栖落的枝头。然而树虽近在咫尺,那枝杈却仿佛永远在不可企及的高度,我只好在树影之下徒然徘徊,归巢之愿终成泡影。记忆里,他确曾如山般厚重可靠,可如今山间却云雾弥漫,山巅似乎隐没在云深不知处了。有时与他并肩而立,我竟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那山势又高峻陡峭,横亘在岁月中间,无法翻越。

       记得有个晴朗的下午,我帮父亲晾晒衣物,衣架高高地悬在院中的老树枝上。父亲站在下面,仰头看我,阳光照着他眼角的皱纹,一道道刻在皮肤上,仿佛树皮上被岁月侵蚀的沟壑。那一刻,他微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嘴唇翕动之后又紧紧闭拢了,只余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融进了风里。那无声的欲言又止,仿佛故事扉页刚被翻开,却又被命运之手轻轻阖上——我永远不得而知他究竟想说什么了。


       父亲心里,必然藏着隐秘的伤口,像树身被风霜刮开的旧伤疤。每逢季节更迭,尤其天寒地冻的冬日,他总会蜷在藤椅上,手在膝头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蜷缩的姿态,仿佛身体里某个旧伤正在季节深处隐隐作痛。我每每窥见那紧锁的眉峰,心内便一阵紧过一阵,想靠近,想抚慰,可终究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几步开外,如隔着透明而坚韧的玻璃墙,只能旁观却无力分担一丝苦楚。

       一次父亲病后,我整理他床头柜,在几本旧书底下摸出一个药瓶,瓶身冰凉,标签已经磨损。瓶子旁边,散落着几张发黄的纸片,上面潦草的字迹记录着某些诊断名词,有些字还被水渍晕开,模糊难辨。我攥着药瓶,默然无语,仿佛握着父亲一段讳莫如深的疼痛历史,这疼痛如此具体,却又如此飘渺,如同握不住的一缕轻烟。我心中翻腾着复杂滋味,可父亲依旧沉默如初,从不对我们吐露分毫。

       这便是我们之间一段时光的侧面了,如深巷里一道狭长而幽暗的光影,它始终横亘在那里,成为岁月陡峭不可攀援的绝壁。我们彼此分明立于同一片光阴之下,却各自在深渊的两岸,任如何挣扎,终究无法抵达对方。那些未曾出口的话语,未曾抚平的伤痛,未曾传递的温暖,都成了沉甸甸的负担,压在我心上,也沉淀于他紧抿的唇间。


       某日他立于庭院中,背对着我,仰望着那棵老树。我悄然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微驼的背上,那脊背曾经撑起整个家,如今却扛满了无声的负累。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了树身,树皮粗糙而坚硬,裂缝蜿蜒如时光的刻痕。那一刻,我多么渴望能同样抚触父亲嶙峋的肩胛,可那咫尺之遥,竟如隔深渊——我终究只能收回手,让指尖残留树皮的粗砺与冰凉。

       父亲始终沉默着,如同一棵扎根于岁月深处的古树。光阴的陡坡上,我们各自努力过,又各自困顿过。这无言之中,便深深埋藏了我们彼此渴望靠近却终于未能靠近的整个一生。

       树影无声,覆盖着未能消融的隔膜,也覆盖着未能抵达的彼岸。沉默,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语言,也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距离。

       作者简介:唐建生,男,壮族,广西平果人,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退伍军人。《长江文学》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有多篇作品荣获全国征文大赛奖并入选获奖作品集。

免责声明:本文由顶端号作者上传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顶端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如文章内容涉及侵权或其他问题,请30日内与本平台联系,反映情况属实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
热评
暂无评论,去APP抢占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