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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张映姝:守艺人(组诗)
胜境文艺
2025-06-24 12:23:56

像父亲一样


像少年的父亲一样

十几岁,就开始跟父亲学做土陶


像青年的父亲一样

用艰辛的手艺,养活自己和一家人


像壮年的父亲一样

生活之重,被手里的泥巴吸纳、释放


像年老的父亲一样

一辈子,只做制陶一件事

不像他的父亲——

他拥有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身份


除了儿子,他也教女儿

还有想学土陶烧制手艺的陌生人


七十四岁了,每天,他都坚持手工做

一双手,一根线,一绺布条,一堆泥


半个多世纪的经验和手感

让每一件土陶,都拥有了灵魂


——这,就是他所有的秘密



吾尔尼牙孜汗奶奶


绣娘——用在你身上太轻

从10岁开始,帮母亲绣花帽

你已经绣了70年


说不清,绣过多少顶花帽

当你打开褪色的木柜门

密语生效,你的宝藏出世


杏花,石榴花,巴旦木花,葡萄纹样

每朵花,十几种颜色的组合

春天即刻绽放,在并不敞亮的房间


刺绣的,串珠的,贴花的,缝制的

一顶花帽,一种款式

维吾尔的审美,被你一针一线定格

看着铺满一炕的帽子

像看着自己生养的孩子

走远的小儿子,你找不到了


看着我们一顶顶地试戴花帽

像看着岁月深处的自己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你还在绣花,一天一朵

“只能绣花,绣一顶是一顶”

你似乎在与时间赛跑


我们心惊于此,临走时

一人买了一顶花帽

带着你执意送给的两个高粱面馕



还 原


阿依特斯,让二十岁的你一曲成名

成为阿肯,木垒草原最美丽、富有智慧的花朵


40年了。青春,已被生活褪色

连同你的草原、荣光和憧憬


无儿无女,没有亲人

一株挣扎于异乡的野草


你似乎不愿意多说

也没有为我们演唱一句


你一直忧心的,是容身的廉价租房

明年三月,还能不能住下去


此刻,你不再是非遗传承人

而被还原为一个衰老的、孤独的女人



把所有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

 ——致蛋雕技艺传承人魏登军


食品雕刻、木艺雕刻、玉雕、蛋雕

于你,都不难,技术相通,工具不同而已


难的是,如何让手里的蛋壳

提升为艺术精品,唯一的,带着你的体温


俯身,为观摩者,甚至学徒

你拿起刻刀,沉迷于学习的快乐


苏州工艺美术学院,一个月的精进

弥散蓬勃的生机:尊重,价值,传承,市场


成为大师,一座遥远的巅峰

你也陷入思考的云阵


你想到了古老的方式

教两个儿子,从基本的绘画开始


昨天,你肯定地对我说

最好的方式,是非遗进学校


把所有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

而且,你已做好准备



“苦行僧”林贵福


是母亲剪下的窗花,装点了大年的吉祥

照亮了一个男孩的童年梦


他喜欢上了剪纸,九岁那年

剪出来了第一幅“兔子”


年幼的他也喜欢画画,另一种表达

改变了他的命运——成为一名特长兵


离开甘肃农村,奔赴新疆军营

小剪纸,开启大世界


之后的风风雨雨,像夜归人

不同的是,他坚信,自己为剪纸而生


苦行僧——他如此称呼自己

从传统剪,到染色剪、套色剪


到立体剪。不变的是初心

变化的是出新,内容新,形式新


剪出一百种“福”字的百福图

剪出雍容华贵的走秀汉服


如今,他瞄准了跨界

剪纸与书法,剪纸与绘画


用桑皮纸剪出壁画形象

用剪刀剪出油画效果

他不接受“新疆第一剪”的名号

从艺之路,道阻且长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而突破,永远比限制


远一点儿,自由一点儿

更接近他追求的艺术本质



种“花儿”

——致鄯善县东巴扎花儿艺术团副团长王振梅


这一辈子,唱过多少场“花儿”

数不清了


剧场、公园、工地、田间地头

只要有观众的地方,都唱过很多次


只有一个地方——幼儿园

你才唱过一次


你还会去那里唱,和你的团员

那些懵懂的幼童,最小的观众,肥沃如黑土


你说,把种子种在孩子心里

“花儿”会萌出小苗,抽芽、展枝,长成大树



高台民居维吾尔模戳印花布屋的主人


七个方盒,七块海绵     

蓄满七种醒目的染料


十几块模具,雕满花叶

来自印度,轻得不像是木头


两对年轻的游客,兴奋地,依次印染

四个雪白的棉布提包


蘸满染料的毛刷,涂抹模具

甩一甩,递给印染的人


披肩的自来卷发,艺术家气质

四十多岁的他,微笑着,偶尔指点一下


就这么简单——

意外,夹杂一抹难言的失落


当你转身,看见一屋子的油画

墙上挂的,地上堆的


当你得知,他父亲就做印染

他一直在突破,雕刻独创的全新模具


多少人尝试过,失败过呵

祝福他吧,成为那个幸运的人



喀什古城的铜匠儿子


24岁的儿子,坐在自己店铺的门口

十月的晨光柔软,如刻下的卷曲的铜屑

他埋头雕刻,一枚熟悉的纹样

手中的铜壶,敲打了两天

雕刻了三天,今天必须完工


即便顺利卖出,也就600元钱

纯手工制作,就得花这么长时间

“机器雕刻,快很多

我不喜欢。我和爸爸都是手工做

爷爷教给爸爸的,爸爸教给我”


我们好奇,它们之间微妙的差别

已经雕刻十年的艾力,并不能完全分辨

他有点羞涩,随即骄傲地说

“爸爸一眼能看出来,准得很

他干了34年了”


巴达木、玫瑰,最喜欢的纹样

一丝一丝,被刻刀绽放

图案的变化,源于叶片的增减

和图案间的不同点缀

细微的差异,造就了醒目的美


一头卷发的艾力聊兴正浓

我们却绝意告别。纯手工的成本

得靠一锤一锤、一刀一刀的

时间付出来弥补

除了喜欢,一颗坚持之心

需要世间对古老手艺的懂得和看重


【作者简介】

        张映姝,诗人、编审,新疆作协副主席、《西部》杂志主编。出版诗集《草木有言》《西域花事》《沙漏》《她·们》、自然散文集《空白之地》等多部。曾获《红豆》年度诗歌奖、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第三届猴王杯华语诗歌大奖赛二等奖、第三届诗魔方诗歌奖、首届肇庆文学奖、第四届中国年度新诗奖·年度优秀詩人奖、第五届诗探索·中国春泥诗歌奖提名奖等奖项。诗集《草木有言》入选2022年度华语十佳诗集。2024年被评为首届“蓝印诗人”“年度十佳华语诗人”。近年专注于女性、非遗主题的写作。


来源:青海湖文学月刊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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