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峰
北中原的夏天,其实是从小满开始的。过了小满,天气骤然热起来,身上的长袖衣服穿不住了,卖冷饮的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三五步就是一个。河边的垂柳早已褪去鹅黄,此刻正以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绿在风里招摇。这种绿是初生的,带着水汽,像是能顺着阳光滴落下来。我总疑心柳枝里藏着整个春天的雨水,此刻正被初夏的温度慢慢蒸腾成翡翠色的雾。杨树的叶子永远是浅绿的,在初夏的风里挤挤挨挨,像一群总站不齐队伍的孩童。草坪上、马路边、池塘里,也是深深浅浅的绿,这些绿,正由点到块,由块到面,向四周延展着,企图主宰整个大地。
然而,绿色绝不是初夏的主宰,初夏的主色调是金黄。无论是婀娜多姿的垂柳,或是高大挺拔的白杨,还是生机勃发的嫩草,都只是点缀。那横亘千里、一望无际的金黄的麦浪才是大地的主宰。五月的热风掠过北中原大地时,整片大地便活了过来。那些笔直的麦秆忽然有了舞蹈的欲望,先是微微欠身,继而交头接耳,最后竟携手掀起金色的浪涌。这浪头从地平线那端奔来,像被太阳熔化的铜汁在青瓷盘里荡漾,每道波纹都镶着细碎的日光;像一群赤膊的后生在黄土高原擂响了震天的盘鼓,叩问着天地。最动人的是暮色里的麦浪。西沉的太阳将最后一把金粉撒向田野,每根麦穗都成了蘸饱颜料的画笔,在渐暗的画布上涂抹印象派的笔触。此刻的麦浪带着困倦的温柔,轻轻拍打着村庄的梦乡,把白日的燥热摇成月光下的摇篮曲。偶尔有夜归的自行车铃铛溅起几簇麦香,便惊醒了沉睡的露珠,它们顺着麦秆滑落,像大地悄悄分泌的甜蜜。麦子并不孤单,油菜扬起稠密的荚,向着生命的极致做着最后的冲刺。
倘若仅是黄色和绿色,未免太单调了些。火红的石榴开得正好。花苞起初像朱砂痣,渐渐膨大成红玛瑙雕的铃铛,某日清晨豁然绽开时,会让人听见“啪”的脆响——当然,这是想象。真实绽放是寂静的,唯有阳光穿过半透明花瓣时,会在石阶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还有地上的月季,这开得大胆泼辣、没羞没臊的花,正应了初夏的热烈奔放。
天上又是另一番景象。初夏少雨,天总是那么晴着。天空跟深秋时一样,像一个没有一点杂质的大水晶。蓝天也不是一直那么严肃地端着,五月的晚霞总带着点羞涩的橘粉,像被太阳晒红了脸的少女。
多美的初夏呀,像一个颜料盘子打翻在黄色的地板上,无意间成了一幅抽象派画作。 发表于《金陵晚报》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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