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学剑防身
腊月的雪,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覆盖了韩府连日来的血腥与肃杀。西跨院那棵见证过无数阴谋的老槐树下,三尺冻土被掘开,玄铁令牌与染血的账册重见天日。济世堂的暗格被破开,刺鼻的铅丹水银混着辽地胭脂米的异香,成了汪氏通敌叛国、残害韩家子嗣的如山铁证。
二叔韩遇云,这个平日里看似庸碌、只知风花雪月的云麾将军,在铁证面前,脸色灰败如死。他颤抖着手,看着供状上妻子那蛇蝎般的罪行,看着兄长韩遇龙眼中那被至亲背叛的痛楚与滔天怒火,最终,所有的懦弱与侥幸化为一声绝望的嘶吼。一杯鸩酒,了结了汪氏的性命,也斩断了这条伸向韩府心脏的毒藤。韩遇云自请削爵,闭门思过。
笼罩在韩府上空的阴霾,似乎随着汪氏的伏诛而消散了些许。韩遇龙对四子韩松烟刮目相看,更对那位提供了关键情报、扭转乾坤的魏明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器重。府中下人间悄然流传,九小姐韩诗萤似乎颇得这位尊贵公子的青眼。
松涛院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一片平整的空地。晨曦微露,寒气凛冽,呵气成霜。
魏明旭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滚银边的短袄,墨发高束,衬得那张俊秀绝伦的脸愈发英气逼人。他身姿挺拔如初生修竹,站在空地中央,手中拿着一柄特意为申筱萌寻来的、分量极轻却韧性极佳的白蜡木短剑。
申筱萌也换下了繁复的裙裾,穿着一身柳姨娘连夜为她改制的靛青色窄袖棉布练功服,长发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下颌。她左臂的箭伤已结痂,动作间仍有些微的凝滞,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锐利,像淬了寒星的冰。慈云寺的生死一线,让她彻底明白,在这步步杀机的深宅,甚至更广阔的凶险世界里,仅靠智谋与金蚕蛊,远远不够。她需要力量,需要能真正握在手中、劈开一切阻碍的力量。
"今日先学最基础的。"魏明旭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眼神却沉稳专注,"握剑,起手式。"他走到申筱萌面前,将白蜡木短剑递给她。
申筱萌伸出右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剑柄。她的手很小,指节纤细,但握上去的瞬间,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稳定与力量感。前世无数次在实验室握持精密仪器、今生在韩府挣扎求生磨砺出的坚韧意志,仿佛都凝聚在了这小小的掌心。
魏明旭看着她握剑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绕到她身后,并未直接触碰她,而是伸出自己的右手,在她身侧空处比划着动作:"拇指压住剑镡,食指、中指扣紧剑柄,无名指、小指虚拢,手腕放松,但不可无力。剑尖微抬,与肩平齐,目光随剑尖所指……对,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申筱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剑。她依言调整,手腕放松,剑尖稳稳指向院中一株落满积雪的矮松。冰冷的木剑仿佛成了她肢体的延伸,一种奇异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很好。"魏明旭退开半步,眼中笑意加深,"记住这个感觉。现在,跟我做。"他走到她身侧,同样摆出起手式,动作标准流畅,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沉肩,坠肘,含胸拔背……重心下沉,力从地起……"
申筱萌凝神静气,一丝不苟地模仿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沉肩,感受肩胛骨向下松沉;坠肘,肘尖如挂重物;含胸拔背,脊柱如枪挺直……她的身体协调性极好,悟性更是惊人,加上前世记忆带来的强大精神控制力,很快便将这看似简单的起手式做得有模有样,虽不及魏明旭那般浑然天成,却已显露出一种独特的沉凝气势。
"出剑!"魏明旭低喝一声,手腕一抖,木剑化作一道迅疾的灰影,笔直刺出!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破风之声!
申筱萌眼神一凝,几乎在同时,手腕发力,依样刺出!白蜡木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虽力量速度远逊于魏明旭,但那股一往无前的锐利之意,却让魏明旭眼中精光爆闪!
"收!"魏明旭剑势回收,动作圆融,毫无滞涩。
申筱萌紧随其后,收剑的动作略显僵硬,但那股专注的劲头丝毫不减。
"再刺!"
"收!"
……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木剑破空的呼啸声和少年清朗的指令声。寒风卷起地上的细雪,打着旋儿从两人身侧掠过。申筱萌的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她咬紧牙关,眼神愈发坚定,每一次出剑、收剑,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愤怒和求生的渴望都倾注在这柄木剑之上。
魏明旭看着她倔强而认真的侧脸,看着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疼惜与激赏。他知道她的过去背负着什么,知道她小小的身躯里藏着怎样一个不屈的灵魂。教她习武,不仅是为了让她防身,更是想给她一把钥匙,一把能让她在这荆棘丛生的世界里,劈开一条生路、掌控自身命运的钥匙。
"停。"魏明旭忽然出声。
申筱萌正全神贯注于下一剑的刺出,闻言手腕一滞,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气息微喘。
"手臂绷得太紧了。"魏明旭走到她面前,指了指她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右臂,"剑是手臂的延伸,但不是僵硬的棍子。力要活,要透,要如水流,发于腰脊,贯于肩臂,达于腕指,最终凝聚于剑尖一点。"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示范了一次刺剑,动作看似柔和,剑尖却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显示出蕴含的强大穿透力。
"感受力量的传递,而不是用蛮力锁死关节。放松,再放松一点。"他耐心地引导着,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
申筱萌闭上眼睛,努力去体会他话语中的意境。放松……力量的流动……她尝试着卸去手臂的蛮力,将意念沉入腰腹,想象一股热流从脚下升起,沿着脊柱向上,过肩,贯臂,最后汇聚于手腕。当她再次刺出时,剑势果然少了几分之前的生硬滞涩,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流畅感,破空声也变得更加清越。
"对!就是这样!"魏明旭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毫不吝啬地夸赞,"九小姐天赋卓绝,一点即通!"
申筱萌睁开眼,看着自己手中那柄似乎有了"生命"的木剑,感受着身体里那股新生的、可以掌控的力量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涌上心头。她看向魏明旭,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和……认同。
"多谢。"她声音依旧清泠,却少了往日的冰封。
魏明旭心头一热,笑容如初雪乍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他顿了顿,看着院外飘飞的雪花,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府中魑魅虽暂除,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九小姐,韩府之外,暗流涌动,盯着你、盯着韩家的眼睛,从未消失。"
申筱萌神色一凛,握紧了剑柄:"我知道。"慈云寺的刺杀,绝非汪氏一人之力。
魏明旭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虽年少,但在‘暗香阁’中,尚能说上几句话。"他提到"暗香阁"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申筱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冷冽锋芒。"我已安排了两名可靠的‘耳目’,一名在你母亲院中负责浆洗,一名在大厨房帮厨。皆是身世清白、背景干净之人,寻常绝难察觉。她们不会主动接近你,但若有风吹草动,或你有需要传递的消息,可通过特定暗号联络。"
暗香阁!这个神秘而庞大的组织,申筱萌前世亦有所耳闻,其触角遍及天下,能量深不可测。她没想到,魏明旭竟已是其中高层!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动声色地将力量渗透进韩府来保护她!这份心思,这份能力,远超她的想象。
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震撼,悄然涌入申筱萌冰冷的心湖。他不仅教她自保之力,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织起一张无形的守护之网。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让她无法不动容。
"魏明旭……"她看着他,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
"嘘——"魏明旭竖起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狡黠又温柔的笑意,如同雪地里乍现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帮你。护你周全,亦是我心所愿。不必言谢,更不必有负担。只当是……"他眨了眨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促狭,"是师父给徒弟的‘束脩’?"
申筱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俏皮话弄得一怔,随即,一丝极淡、极浅的笑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涟漪,在她清冷的唇角缓缓漾开。虽然转瞬即逝,却如雪后初晴的第一缕阳光,明媚得惊人。
魏明旭看得心头狂跳,几乎要沉醉在那昙花一现的笑容里。他强自镇定,轻咳一声,重新拿起木剑:"好了,徒弟,束脩已收,该继续练功了!今日再练三百遍刺剑!"
申筱萌眼中的笑意收敛,重新化为沉静与专注,握紧了手中的剑:"好。"
木剑破空之声,再次在松涛院中响起,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有力。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院中的脚印,却盖不住那少年少女之间,悄然滋长的、以信任与守护为名的无形羁绊。寒刃初砺,锋芒已露。未来的路依旧漫长凶险,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仗剑。
#创作挑战赛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