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金星钢笔
文/曹世斌
六十年前的一天，宋老师第三次来到我家。时值盛夏七月，骄阳似火，又接近中午，只见宋老师头戴草帽，洁白的衬衣已被汗水湿透。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宋老师的上衣口袋，没见到他经常插着的那支金星钢笔，可能是天热的缘故吧。
宋老师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不知奔走了多远的路程。他不顾擦拭脸上的汗珠，连声说，文浩，你被巩县七中录取了。说着从提包里拿出课本大小的几张纸，把最上面的一张给了我,说,这是你的入学通知书，看看上面的要求做好准备，按时到校上课。
我欣喜若狂，急忙接过通知书，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
“啊，这不是宋先生吗？”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母亲说，“浩，咋不给先生搬个登子？快让先生上屋坐，先歇着。”母亲说完转身返回厨房。这时我才意识到失礼，忙招呼宋老师进屋。
“不了，我得赶紧把这几个同学的通知书送给他们。”
“老师，还有谁，我跟您一块去。”我急切地问。
“有朝阳、建国、爱民……”宋老师脱口而出，如数家珍，一脸的喜悦和自豪。看着宋老师和蔼可亲的笑容，一年来的件件往事仿佛又展现在我的眼前……
宋老师是从六年级上学期开始，教我班语文兼班主任的。他中等个子，眉目清秀，乌黑的头发常梳理得齐齐整整，不爱多说话，很腼腆的样子,看上去像个漂亮的大姑娘。他的习惯动作是，两只手像詹天佑发明的火车挂钩那样，矜持地放在胸前。我不敢相信，他会是别人所说的全校最好的语文教师，专门送毕业班的班主任。
我清楚地记得，宋老师给我们讲的第一课，是毛主席致徐特立同志的一封信。宋老师眉色飞舞的表情，洪亮清晰的声音和滔滔不绝的讲解，让我目瞪口呆，甚是震惊。宋老师问大家：同学们，身为国家领袖的毛主席，为什么徐老现在和将来，还是他的先生呢？有同学回答说，徐老知识渊博，关爱学生；有同学说，是毛主席尊敬老师，谦虚好学。面对同学们的回答，宋老师一一点头。突然，他把目光投向了我。
“文浩同学，你来回答。”
我站立起来，心里怦怦直跳，不敢不回答，又怕重复别人的话。我灵机一动，回答道：徐老不仅传授文化知识，还教毛主席怎样做人，指出国家的出路，使毛主席领导人民建立了新中国。毛主席感激徐老的教育培养，他要永远听徐老的话，做徐老的好学生……
没想到，我的发言竟让宋老师带头拍手，全班同学的掌声，让我体验了一回从未有过的心跳，激动和骄傲。
我喜欢宋老师的语文课，是因为宋老师的每一堂课，总会像讲故事那样的绘声绘色，让我始终沉浸在津津有味的享受之中。可有一堂语文课，让我感到非常的意外。
上课铃声响了。在教室门口的宋老师，突然停止咳嗽，大步走上讲台，站定，吃力地回答了“同学们好”之后，脸色红涨，像是要咳嗽，他用手帕捂住口，把沉闷的咳嗽声咽了下去,似乎有些难受，眉头紧锁，又很快舒开。这一些，全被坐在前排的我看在眼里。
宋老师竭力恢复常态，他挺起胸脯，那闪光的金星钢笔，犹如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熠熠生辉。宋老师用沙哑的声音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的这首古诗，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著名作品，非常优美，耐人寻味。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通俗易懂，便于记忆。今天，我不用讲解，看谁能先背会，看谁能把这首诗讲给大家听，回到家讲给爸妈、弟妹们听。现在开始吧。
一时间，教室里人声鼎沸，朗朗的读书声淹没了宋老师低沉的咳嗽声。不知什么时候，同学们有高、有低、有快、有慢的朗读声，犹如跳动的音符，渐渐踏上了同一节拍，好像有谁在指挥似的，全班同学齐声朗诵着——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复陇黄……”大家朗读了一遍，又齐声背诵起来，声调愈加高昂，甚至有点声嘶力竭。这时的宋老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默写《观刈麦》的全文，给生字注上拼音，给“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等句，写出了解释。吼声般的朗读、背诵，让宋老师转过身子，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大家，沉思片刻，惊喜、激动的泪水湿润了眼眶……
这天放学回家，同学们无不把课堂上的事告诉了家长。我怕讲不好这首诗，又一字一句地翻译成白话文写在本子上，念给母亲听。我问听懂了没有？母亲点点头说，听懂了。那个抱孩子捡麦穗的女人多可怜啊。
后来，宋老师要求，每次的作文，都让同学们先念给家长听，看是否听得懂，是否受欢迎。宋老师信心十足地对大家说，只要坚持跟着白居易写诗的步子走，不信我们班出不了大诗人，大作家！
六年级的两个学期很快过完，转眼到了升学考试的关键时刻。宋老师再三叮嘱大家，不要慌，沉住气，先答好语文知识题，再开始写作文。我相信同学们的实力，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
宋老师说完，目光不停地扫视着每一位同学，最后走到我身边。看见我手里的墨水瓶和蘸笔，随手夺了过去。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宋老师拔出他上衣口袋的钢笔，塞到我的手里。
好沉的钢笔啊！我第一次掂量了这支金星钢笔的重量。
语文考场上，答题可谓所向披靡，一路顺风。更让我吃惊的是作文题:麦假一日----竟与平时写过的作文题几乎一模一样！我不敢怠慢,思索片刻，笔尖便在试卷上行云流水，清波荡漾……
作者简介：曹世斌，巩义人，河南小小说学会会员、郑州作家协会会员、巩义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省市报刊、网络平台，部分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