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
老屋后的草坡曾是我的观云台。青草刚没过脚踝时,爷爷的烟斗会在暮色里亮起星火。他教我辨认云的模样:"像不像牧羊人的棉絮?看那片,分明是凤凰展翅。" 七岁那年的暴雨之夜,我缩在窗边数雨痕,他说云在给大地洗澡哩。第二天檐角垂着水晶帘,东边天空铺满了玫瑰色的绸缎,瓦块云碎落成偌大的金箔。
初三晚自习结束时,我总在操场上看云。教学楼的灯光给云镶上银边,它们像悬在空中的岛屿。前排女生说云是天空的邮差,于是我常把心事写成纸条塞进笔盒里,想着哪天云朵能飞下来取件。直到我毕业那天,火烧云漫过教室上空,她指着玻璃上的晚霞说:“看,你的信寄到了。”
高考前夜,暴雨突至,我在宿舍阳台上数雷声。云层黑得能拧出墨汁,突然想起爷爷说过"黑云再厚也挡不住天亮"。雨停时晨光刺破云隙,几道耶稣光长长地折射下来,通过玻璃窗反射到黑板上,我惊觉地发现,这是吉祥的预兆。考场前的玉兰树缀满水珠,微风习习,树影婆娑,像舞蹈老师授课时的美感。答题间隙,抬头看看窗外,云絮正推着阳光在试卷上缓缓爬行。
去年暑假回乡,草坡变成了建筑工地。塔吊划破天空时,我仰头看见云影掠过钢筋铁骨,在玻璃幕墙上投下会流动的山水画。工人们蹲在阴影里吃火烧,花生米就着四川榨菜,嘣脆的咀嚼声有节奏的响着,像极了音乐课上打拍子老师的节奏。他们的安全帽在阴影下格外耀眼,却被天上的云朵折射成了淡金色。原来云朵从不挑剔栖身之处,就像种子落在哪里都能发芽。
毕业典礼那天,我特意坐在礼堂最后一排。阳光穿过穹顶玻璃,将云影拓印在毕业生们的白衬衫上。有的女生偷偷抹眼泪,许多男生把帽子抛向空中。我急忙用手机抓拍,屏幕里的五六个男生好像飞到了顶峰。忽然看见,后排女生的马尾辫镀着金边,恍惚还是初三晚自习的光景。礼堂外的玉兰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天上的云正把我们的笑声送往远方。
爷爷的烟斗早已收在木匣里,草坡上的蒲公英被风吹散,飘过了几架山梁,碎碎散散地落在泥土里。但每片云朵都记得光阴的故事:暴雨夜的战栗,考场里的油墨香,毕业照上露出的虎牙。世界赠予的这片云,教会我在钢筋森林里仰望,在告别时分微笑,在骤雨初歇时相信天光终会破晓——就像多年前草坡上的孩子,始终相信云朵里藏着会发光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