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里的故乡
文/陈雨
日光长至，故乡的夏至是蘸着麦香写就的诗行。晨起推窗，天光早已将村庄镀成一片金黄，檐角燕子衔着新泥掠过，翅尖沾满溽热的阳光。蝉鸣尚未攀上树梢，院里的石榴花落，青果正长。榴叶擎起伞盖般的绿荫，叶片间漏下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铜钱。父亲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刃口与磨石相触的声响里，浸着麦田的焦香——这是夏至最古老的计时器，刀刃寒光乍现时，故乡的麦浪便翻涌成海。
夏至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个节气，在每年6月21日前后，是北半球一年中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夏至是一年“四时”之一，标志盛夏的来临。与冬至开始数九一样夏至起也数“夏九九”。"一九二九，扇子拿出篓;三九汗水溻了衣;四九房顶晒个透;五九乘凉莫入屋;六九早晚凉丝丝;七九夹被替被单
在二十四节气中，有两至（夏、冬）表达热冷之启，有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开始四季的轮回。
夏至更体现在小麦的颗粒归仓。麦熟一晌，日头攀至天心，田间蒸腾起金黄的雾霭。农谚说“夏至三庚数头伏”，可农人哪顾得算伏天，镰刀起落间，麦秆齐刷刷俯身，露出土地黧黑的脊梁。我幼时常随父亲下地，他总把草帽扣在我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娃娃家的皮肉嫩，经不住这毒日头。”汗水顺着他的皱纹蜿蜒，滴在麦茬上，洇出深褐色的印记，像土地长出的年轮。
新麦初尝，村口新开的石碾吱呀转着，新麦的魂魄在碾盘下苏醒。母亲将头茬面粉揉成面团，案板上的白雾裹着麦香爬上窗棂。竹筛里的新麦粉簌簌落下，像落在青砖上的月光。面案上的面团被擀成蝉翼般的薄片，刀起刀落间，千丝万缕的面条在沸水里翻涌，氤氲的水汽里藏着二十四节气的密码。夏至面要过三遍井水，青花瓷碗里码着黄瓜丝、荆芥叶，浇上蒜泥麻酱，凉意便顺着喉管沁入五脏六腑。灶膛余烬里煨着新麦仁，爷爷说这是“尝新”，齿间爆开的麦粒带着阳光的甜，恍惚让人看见麦穗在春风里扬花的模样。
尝一尝新麦的味道。曾经的麦香，留在生命里。生命之味，便在那一碗新面中。忘不了阳光下辛勤劳动的人们，忘不了父母养育的艰辛，忘不了岁月悠长的味道。
夜话乘凉，竹床搬至庭院，蒲扇摇落满天星斗。井水里镇着的绿豆汤泛着月光，蝉蜕躺在窗台上，像被时光抽空的壳。
古代将夏至分为三候：“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夏至日阴气生而阳气始衰，所以阳性的鹿角便开始脱落；雄性的蝉在夏至后，因感阴气之生便鼓翼而鸣；半夏是一种喜阴的药草，因在仲夏的沼泽地或水田中出生所以得名。
节气如禅，更深露重时，麦茬地浮起薄纱似的雾。夏至是光阴的驿站，让狂奔的麦浪在此稍驻，让弯腰收割的人直起脊梁。新麦入仓的闷响，艾草燃烧的噼啪，孩童吮吸麦秆的啧啧，都在这个白昼最长的日子里，酿成故乡大地的集体记忆。当启明星跃上东天，麦茬地里已钻出青青的玉米——土地永远比节令走快半步，把告别与重逢织进永恒的年轮。
夏天是离不开蝉鸣的，在黑洞中生长几年或者十几年，为了夏天中两个月的鼓翼蝉鸣，终其一生的修行，也是禅意所在。有人说蝉鸣过于炫耀，有人说生命就应该如此奔放。人在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究其深意，全在自心。心若清净，便寻得百花盛放的喜悦。心若厌倦，便厌了万物不清净。
故乡的夏至，是麦香与蝉鸣交织的时令。黄瓜丝、荆芥叶、新蒜汁、茄丁卤一碗手工面，是夏至里故乡的味道。（132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