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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传海散文:秋日三题
刁仁庆
2024-11-12 08:32:58


#创作挑战赛六期#

 



            秋日三题


             翟传海


                      初  


“秋天到,秋天到,田里庄稼长得好,高粱涨红脸,稻子笑弯了腰……”

早上七八点的时候,太阳还是那般燥热。但一眨眼的功夫,刚才从田埂上走过时稻和杂草们打得湿漉漉的一双鞋子和两条裤腿就已经干透了。轻轻一跺脚,紧紧吸附在裤腿和鞋面上的枯叶草屑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离中午还早着呢,无遮无拦的太阳就已经如同烧得通红通红的大火球。人们刚刚步入太阳地,脸颊和手臂立刻就有强烈的灼疼。然而,太阳地和凉荫处却是阴阳两重天。不管是房屋斜罩的满实凉荫,也或树木撑起的花达荫凉,总是不闷、不热,阴凉清爽人们走进凉荫,就如同小孩见亲娘一般,便不肯挪动半步。

因了不能下地干活,中午饭也就很应时。吃罢午饭,父亲们便倒在过屋或门楼下的柴床上困午觉。从那匀称的鼾声中可以感到,他们终于可以踏实地睡上一觉了;母亲们坐在房檐或树荫下做针线,但一会儿的功夫,便打盹连连。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草绳上,挂满了棉袄、棉裤、被窝老棉。刺鼻的霉味早已晒干散净,好似发过头的老面一般蓬蓬松松,鼓鼓囊囊——母亲们已经着手全家人的冬事了。

门前嘴和家后坡上,横七竖八铺满了苇席、草席、包单甚或刚刚拆下的被面子。其上摊晒着各家各户的豆子、小麦——经了这夏收后的最后一次暴晒就该装仓入瓮了。这个时候,是鸡鸭和麻雀们最最幸福的时刻——不仅通岭都是拾掇干净了的麦,而且看场儿的三姐或小妹早已席地拳卧在一旁的树荫下了

几个小哥们则偷了母亲的缝衣针,在灯头上烧红握成一个小钩,再用母亲拆被子拆下的长线把它系到一根半截不长的竹竿上。然后,扬眉吐气地扛了这亲手做成的钓具奔往村外的稻田地。

紧跟在小哥们身后的是,他们撵也撵不走、甩也甩不掉的、鼻涕横流的小弟们。小哥们真真是了不起:来到稻田埂上,随意地撕一片黄灿灿的北瓜花儿胡乱地挂在缝衣针做成的小钩钩儿上,轻轻地吊入稻垄里一上一下地一提,就有肥大而鲜活的青蛙被长长的细线提上来。肥大而鲜活的青蛙可以拿回家喂鸡喂鸭,也可以给爷奶也或小弟小妹炖汤喝补身子。这个时侯,小哥们是大英雄,跟在小哥身后的“跟屁虫”就是小英雄。

午休过后,天空更加地清净,蔚蓝天空仅有棉絮一样的几缕白云。鸟儿飞在有云彩的水里,打鱼人把小船撑进清澈的天空。四下里阳光虽然还是令人炫目,但路上的行人和田间劳作的的人们明显地多了起来。准备外出打工的小伙,走到村口皂角树下望着微风送来的阵阵稻香,毅然决然地放下了沉重的行囊。

北瓜葫芦已经挂了多茬儿,如同三四十岁的女人不再慌着生长;茂密的树木沉稳沧桑再无狂张,不经意间,几片好好的叶随风飘然而下,退出了高高的;西洼地里先前偷懒的豆子们,被最后的高温轰赶着急急地生长;水田里的稻子们都如过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个个都微红着脸把头勾到低档;北岗上一大片高高的玉米不再有什么理想,只是抱紧怀中不多的几棒;人们不再种这栽那,去到地理也只是拔草翻秧。


傍晚时分,太阳一头扎进西山,大地一派爽朗。不一会儿,苍然暮色开始慢慢地笼上远处的山头、树木,西天边独有的一抹,镶着黄边的白云慢慢地消失了。此时,四野里虽然没有风,却处处清爽可人。劳作结束的人们有的拿了镢头或锄把撬着装满红薯断秧、大倭瓜小红薯的担子,有的肩扛一大箩筐青菜叶子或杂草牛把儿则扛着犁耙跟在牛后走着吆喝着。

一群收工的人们经过村口的老堰潭潭内便倒映起一簇簇晃动的各样影像堰潭边老井旁围着的是一堆提水淘菜的女人头黄楝树下,一群孩子正在肆无忌惮地追逐嬉戏

汤(吃过晚饭,还要到坡头、房顶过夜父亲,坐定了看看天际边频频传过的热闪独说独念道:“夜寒热。”而后,还是决然地走进了土墙草屋于是,整个村庄都陷进了清凉的秋夜……



秋风凉棒槌响


 

天高云淡的时候,村前的小河开始热闹起来。飘带一样弯弯曲曲的河床上下,有洗澡戏水的、有逮鱼摸虾的,还又洗萝卜淘菜的,更多的则是浣洗衣裤、床单和被窝面子的。

经了夏季暴雨的洗礼,经了秋后多日的沉淀,河水不盈不欠,不浑不浊,清澈明亮。潺潺淙淙,涡动流淌,一如老酒良浆。河水清澈,连河底的沙石、鱼虾,及其那嫩白的草须、红润的树根儿,都是那么的鲜白明亮,全都如同大户人家养鱼缸里的精心摆设。

鱼儿游在有云彩的天上,鸟儿飞在有鱼虾的水中。大姑娘小媳妇坐在清水荡漾的河边,河边有早就堆垒好的大块洗衣石,紧挨洗衣石的是将将就就的小石凳。大姑娘小媳妇两腿叉开,坐在将将就就的小石凳上,双脚全都浸泡在清清净净的河水里。

不大安分的河水撩拨着她们赤裸裸的脚踝,坏坏的鱼虾啄弄着她们白皙的肌肤,甚或弄得人家大腿和前胸全都湿漉漉的。但她们对此是一点都不介意,她们在意的是自己跟前一大堆要清洗的衣物——准备过冬的棉衣棉被、床单内衣,及其家中放了好久的烂袜子、破帽子,脏手巾、污围裙……

    好一点的人家切一块半方不圆、粘而吧唧的棉油皂,挨件打抹一遍。次一点的,会把随手带来的皂角板儿浸泡一会儿,捣烂了柔进难洗的衣物。

皂角放在衣服内用棒槌敲打几下,衣物上就会泛起许多白色的泡沫。娘亲捣碎皂荚弄出里面的籽儿,剥下籽上的二层白皮儿,在河水中一涮,直接塞进正在近前玩水摸鱼的小孩嘴里。那籽皮嚼起来脆筋筋的,有的点象牛筋儿,有点像脆肠,筋筋的久嚼不烂,即好玩又解馋。

旧时的衣裳、被单都是用棉线织就的老粗布。村民又要地里滚山上爬的劳作,虽然沾染不到多少油水,但经了多天甚或一个夏季的浸污,也是非得棒槌捶打才可脱灰去污。因而啊,赶到河边浣洗衣物的老太太小媳妇们,人人都带着一柄把儿细肚大、瓷实又光滑的木棒槌。

她们在一件件揉抹一些肥皂、棉油皂,也或皂角等去污剂之后,便开始了洗涤的第二道工序——棒槌捶打。经了棒槌的捶打易于吸汗藏灰的粗衣物就会松弛。一松弛,藏在其中的灰土、污渍全都轻松地了。这算是我们先人们投机取巧的,一种聪明智慧吧。

“嘭、嘭、嘭”,“乓、乓、乓”,棒起水珠扬,捶落声顿起。倘若河流上下,大姑娘小媳妇们全都一扬一落,水珠四溅,木槌声声,也是非常优美、悠扬和壮观的。

单薄的衣服敲击时声音脆响,厚实被单捶打时响声浑厚;紧促的是个急性子,或者家里人多、事多,洗着被单还惦记着家里的其它事有节有拍的是位老道人,否则要么有心事,要么忒细法

她们衣洗涮也不耽误说笑早上吃的是啥饭、中午准备做啥饭、地里的庄稼、床上的汉、猪拉窝鸡下蛋……全都大腔大调、浪声浪气。若是谁个的棒槌也或红兜兜、花内裤顺水飘走了,那可是一道河湾都要炸锅的哟。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先前洗涤衣物叫浆洗。那时,手工用棉线织成的粗布衣物比较粗糙,人们管它叫粗布为了解决粗布衣物易松软、爱枯搐,不耐穿不经盖、易吸灰不易洗等问题,先人们早就“研发”了浆洗技术

(四声,同糨) ,就是把洗净的衣物放入用米汤(有钱人家可以用淀粉、石粉做成的“土粉”)稀释恰当的温浆水浸泡。这样洗出的衣服清洁、干净,尤其是白色的衣服、床单、被面等,会显得更加洁白、光瓷、滑溜不仅光展好看,而且结实耐用,更重要的是在下次洗涤中容易脱灰。



富人家的骡子马,穷人家的捶布石往昔贫困的年代,家家户户别的东西可能没有,但或方或圆、或大或小,敦敦实实的捶布石,总是不曾缺少的。为了消除浆洗过衣物的强硬、增加其韧性,母亲们还要在当日下午或傍晚,把浆洗过的衣物予以反复地捶打。这就叫“捶布”。

捶布,就是把晾晒半干的浆洗衣物,叠好放在捶布石上用棒捶反复捶打。打的目的是为了把浆粉捶打匀实使其光滑、好看和耐用因而,秋高气爽时节的午后或夜晚,每个村落总会响起一片“梆嗒、梆嗒、咿梆嗒”的捶布声。那响声抑扬顿挫,清脆悠扬。那是一个时代的旋律,也是我等儿时心头美妙的歌谣。它管叫心烦气躁的人心平气静,能让骚动不安的村庄安静祥和。

秋风凉棒槌响梆嗒、梆嗒、咿梆嗒……


八月仲秋好时节


八月仲秋好时节,

天高云淡河水澈。

谷豆饱满无所事,

风清气爽赏明月。



日子跨农历八月之后天空一天天高起来了,云彩一天天淡起来了,稻田里的花蜻蜓一天天多起来了,河水一天天清澈起来了,一切全都向着清爽宜人走去

这个时候,打下的麦已经筛选、晾晒多遍,干干净净地装进了瓦瓮。稻田四周撤好排水沟等待收割,豆子、玉米其他秋作物,也翻锄了最后一遍不再需要浇水、施肥和除草等侍奉。

白日里各家的大人照例扛了锄头下地,但到了田间一看,一串一串的稻穗沉甸甸地垂挂着,黑豆、绿豆已经连成一片,高高的玉米全都密不透风“荷枪实弹”,总是让人不忍挨碰,也无法挨碰。只有扛了锄头东转转西悠悠,见有歪倒的玉米扶一扶,有熟了的北瓜、葫芦摘几个……这时,劳作一夏、一秋的人们心底开始像眼前的天慢慢地宽展起来

八月十五到了,家庭主妇也不征求当家的同意,将米缸搬出来扫底下锅。下到菜园地里拽两颗青萝卜洗了,连叶子带萝卜一同切了,蒸上一顿美美的咸米饭。

咸米饭时,把大米下锅煮八成熟捞出干水分,萝卜丝干菜等衬菜粗略抄拌后垫底,倒入煮过、干的大米稍蒸,而后揭盖搅拌即成。

咸米饭做起来省事省工,吃起来松咸香。饭时门前的捶布石中间搁着大半碗白亮亮的蒜汁四周是一碗碗热腾腾的咸干饭。当家的收工进门看到了不怪也不问,一家老少便围了捶布石兴高采烈起来,温馨与幸福写上了每个人的脸。

傍晚时分,温顺很多了的老日头温顺地下了西山。母亲也或奶奶,早早地把在坡边地头摘回的北瓜、葫芦,洗涮了切片或剁丝,加上盐及剁碎了的花椒叶,用麦面拌了做成饼状,放入了不多猪铁锅内,煎炕成一个个焦黄的“瓜坨”。

等到干活的收工回来,连同早就凉在盆子里的稀饭端上院子当中、一摇三晃的木桌上。不用灯不亮儿,一家人聚在明亮的月光下兴高采烈地用起了晚餐。

这时,每个人的头顶都悬挂着一轮明月皓月当空,月色如画。许是司空见惯了,也许是过于劳累,每个人都是端起碗就吃,吃得狼吞虎咽。拜月、赏月之事压根都不曾想起只是因了那难得的饼子才说“嗯,好吃,瓜好吃!

直到吃过饭把饭碗推向一边,仰起头来方才看到天宇四垂,一碧无际。往日满天的繁星可能是因为过节都放了假,只有玉盘样的明月一个儿当职。月宫里的月奶奶、桂花树,还有一只玉兔清晰可辨。那明月不招摇羞涩,安详地照看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有喜的送上些许喜庆,有忧者给以些许抚慰,不偏不倚

大人们不在意地望了一会儿天空和天空中悬挂着的那轮明月,才随口说:城里人管八月十五叫仲秋节。人家赏月时要吃月饼哩。那月饼金黄金黄的,上边有图有字,里面有花生仁、白冰糖,还有很好看的青红丝(染色陈皮丝),咬一口酥脆香甜……随后便仰着脸头掐算当年的收成。算着算着就说先把东头小块地的谷子割了吧,好早点吃上新米!

勾,勾月亮,月亮勾得亮堂堂。搭,搭,搭戏台,问问戏子来不来,今儿个不来明儿个来,戏子来了有酒喝,戏子来了好吃菜……村头,一望无际的天空下,孩童们正奶声奶气唱着久远的的儿歌

小院门前,月光为哥哥洗涮衣裳的大姐姐、小妹妹,边洗边哼:大月亮,小月亮,开开房门洗衣裳。洗哩净,洗哩光,打发哥哥上学堂”;

捶布石奶奶也或母亲把吃奶的婴儿也或咿呀学语的稚童揽在怀里,哼唱那老掉牙的小曲儿月奶奶,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呼啦呼啦呼啦啦。娃子哭着要吃妈(奶),剋吃剋吃两嘴巴。哭哩哄不下,买个烧饼哄娃娃。爹一口,娘一口,咬住娃娃哩手指头。爹卜拉(揉摸),娘卜拉,卜拉哩娃娃笑哈哈……

八月仲秋好时节

 

 

 



翟传海: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家学会、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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