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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
2024年3期
星 河
白仁飞（天津）
销户
季节的病，只有庄稼才能治
今年歉收，父亲提前回归泥土
乡镇派出所的户籍科，那些未亡人
依次打开内心的缺口
替陨落的亲人，交还人间的度牒
死过的人，被再一次宣布死亡
我两手空空
掌纹里的河流与群山，正一件一件流失
杜风（湖北）
泽
雨又将下得漫过脚背，鸟声像花朵
浮在水面。偶尔有鱼尾纹
在我心爱女人的脸上
我亲眼目睹了。两条河流在清晨的风中
交叉地拥抱。那时我坐在东荆河的
入口处，草的长势如少女的发育
蝴蝶在我的头顶飞着，如《圣经》中句子
我追随一条河流已经很久了
她将带我去什么地方，江水浑浊
如世道。那些生活在草丛里的青蛙
被猛涨江水的鞭子，赶上了河坡
它们的心肝被人做成了醒酒汤
我混杂在醉酒的人群中，酒神花
香味扑鼻。江堤早已不省人事
虫子不叫了。浊浪终究没爬上柳梢头
空有一身上山的赤胆
“像优待俘虏那样爱着往日”
雨后的积水漫过了草菇和马莲丹的花蕊
河面漂浮的朽木上，沾有槐花的花蜜
相当于那些蝴蝶的蒙汗药
江风传来，远处星星一样闪亮的弥撒声
耿翔（陕西）
泥泞
一场雨雪过后的马坊，泥泞一词
被它的村庄，用道路
占有着
而母亲的一生，能在马坊的田野上留下身影
就是借助，每一条泥泞的道路
让她的身体，可以与
神的土地
为很多庄稼，站立出一种
干净的样子。她的脚上
泥泞也是，一朵
清亮的山花
泥泞的道路上，母亲走过来
泥泞，也有了她身上的气息
那是雨水带来的气息，也是雪花带来的气息
每一片田野，像母亲站在泥泞里
为村庄，用双手刻画下
一地庄稼的，希望
她的目光，攀缘过一些树木
也攀缘过，一些坟冢
那些踩着泥泞
走了的人
她记着
泥泞的道路上，一个村庄
用她的干净，送走了
母亲
卢山（浙江）
无名之河把它们分开
麻扎连着麻扎
桑葚树挨着桑葚树
仿佛要长进彼此的身体里
连阳光都挤不进来
死去的人吃桑树的影子
活着的人吃桑树的果子
月亮照着麻扎和桑葚树
一条无名之河把它们分开
何秋林（重庆）
花期
我们决心在一片阳光下
坐一会儿
木头椅子，一旁野百合枯的枝干
桂花早早开完，不剩什么气味
但还有牵牛花，雏菊
小小的眼睛，满天星的灰尘，你帽衫上的
一株兰。以及我们的对望，像成年的
小心的樱花。
王全安（安徽）
寂
老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他曾用过的竹篮还吊在树枝上
地面上一层厚厚的落叶，有几片
落在篮子里，没有风
走过土径，走到河边，突然
一枝芦苇动了一下
一只麻雀惊飞而去
我愣在那里，忐忑又愧疚
一看见夕阳，我就安静下来
慈悲之目，令人自省
“身体里隐居一座禅寺，你要往里走
才能听到木鱼声”
寒城（河北）
雨中去康定
雨水断续连接着人间
青烟徐升时
鹰隼的乡关成为
另一处云层的记忆
今夜我在此
安下流水的家乡
每一人眼中不尽的浪
含着不同的汹涌
山间仰望时远方是
康定的来处
穿透云层的光重新
返回故里，我又离开
远行的雨夜
千帆竞过却已无
可以原谅之人
浣言（福建）
烧树叶
下班时我看见工人在清扫树叶。
这些树叶，从土里长出
然后坠落。
像睡前人们通常发生的
两腿一抽。
但人们快速醒来
结束坠落。
树叶却不这样。
现在工人把它们集中起来：
入袋、拉链、装车，
运去其他的地方焚烧。
有时我们也混进这些树叶
如此远离故土。
如此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死亡
吉狄兆林（四川）
石头
这块石头，父亲坐过
父亲的父亲坐过
更远的先祖坐过
他们都不在了
现在是活生生的我
把它牢牢坐着
时间是我的时间
石头是我的石头
我感觉可以活得再骄傲些
眼眶却湿了
这些日子我特别想
告诉一个人，你也会死的
又很担心他不接受
要我死给他看
土豆多采撷（广西）
富乐山遥
仙境折叠入秋，林木回收翅膀时
它托举鸟声，像沉默的石雕
在人间手作绵绵过程，练习投掷光阴
也可风起海棠和月光。依稀是
古水榭的布局，皇园入怀
登阁正可小天下
但所有江水只有一个流向。蜀道
久来自成
春色，自建安年起疯长，关不住的
相互倒映在池塘，割据落击水面的涟漪
像一位旅人，以权和拳的循环告别
后来者的碑名，信奉着一只鹿起飞
一口气，飞往三山交会之处
结义，结昭烈，结蜀汉伊始
以天空置换后来者的抵达
打马而过时接受帝王的凝视
水浪低沉。两千年前的万马奔腾
在树与山中得到统一，结局前
入山之人走出，煮酒相送
至涪城再会
郑世琳（重庆）
易
风吹伞，带得人快飞起来
手机裂痕碎开的花朵
偏爱烟火
因为绚烂之后即是冷寂
贪恋阳光、雨声和露水
因为明天即意外
纵情舞蹈
因为衰老并不遥远
沉溺爱情
因为分离近在眼前
就像雨离开云
叶离开枝
你离开我
那么突然而容易
若非（贵州）
寒露
菊花开得盛大，清香
昭示美好。
而你忙碌如常，于山间
弯腰成弓，起伏，弹射——
将玉米、小麦和黄豆射向粮仓，
让泥土跃出大地。
然后，在玉米的足迹上你
播撒荞麦种子。泥土再次被修整如同
日子常翻常新。
抬头时，有飞鸟频频低头
向你问路。
一切如昨呐。只是迁徙者
又徒增了一圈年轮。
西西（浙江）
铁轨的前方
城市是个筛子
车厢里的人喝水时
容易把半黑的靴子漏下去一半
引泉路电影院旁的咖啡店与
300公里外的柳永井有什么不同？
旅客一不留神就会踩空。
筛眼在扩大
踩空的人会跌进铁轨
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小床
经过一个异乡，我们就长大一点
开始以为车轮下有人呼救
后来听说，这是生活
程杨松（江西）
林中诗（9）
那个斫木为琴的人
已经放下了忧伤，也忘却了恨
那个钻木取火的人
正在从身体淘出剩下的光
那个植木成荫的人
将埋葬于树下
那个与木同枯的人
等待天空打开盛大的蓝
那个与木为邻的人
正试图穿过自己的无边无际
赵幼幼（浙江）
过山洞
我还会天真地为一首诗而哭
为神而犯病
为车窗外的满目绿色
而抹泪
前面的山洞啊
一进去，就把光亮抛在了后头
车轮飞快地转
神便在
脑子里飞快地转
光亮也飞快地滚在了后头
还有，那一朵朵红点点
白点点的小花，开在烈日下
听说有毒——
她们怎么晒也晒不坏
她们越晒越精神
天气这么热，人与神都受不了啊！
我在车上耷拉着脑袋
一个山洞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山洞
眼前的光亮又一次滚到了后头
将一片片
夹竹桃也滚到了后头
神又转到了前头
李睿（广西）
红色泥土
父亲裹着厚厚的冬衣
山路蜿蜒曲折，童年走了六个年岁的山坡
我和父亲遇见了
送葬队伍以及刚死去的人
父亲载着我经过穿着土蓝色衣服的人
他们抬着棺木，山风默不作声
下葬的棺和二葬的瓮
一齐路过
活的人，尸体和白骨
荒山在时间里蔓延生长
他写给心爱人的情书
贴在白色的墙上，彩色的纸，爱的语录
一张张
金鱼在水里吐泡，青苔爬满水的筋络
翻开水草的眼睛
泥土染红海水
摇啊摇
赵伯仁（北京）
雪国
深秋的北平刮起了那
来自北海的风。
树叶金黄，
铺满羊肠。
热河的旗人从关外来，
马褂里夹裹着风雪，
眉眼上披挂着露霜。
北平绝不是终点，
就像热河从不是起点一样。
口中的番话
连同大奶奶手中的悠车，
早已随着祖宗的记忆
飘散。
老乡，
你家哪里的？
我们，
没有家，
哪儿下雪，哪儿就是家。
周雪莉（浙江）
暮春别
此刻，需要无边的黑夜
无边的草原一般
可以不停地奔跑，不需要方向
挥手，即是宇宙洪荒
将无边的黑夜披在身上
需要一匹快马去追赶
需要野渡孤舟
一双眼睛如日月在天
看我用尽最后的春光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4期
“当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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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初审：周倩羽、袁梦颖（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李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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