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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家电视啥频道(小说)|薛宏新专栏655
河南文苑
2025-06-25 15:40:05

#薛宏新##薛宏新小小说选#

恁家电视啥频道(小说)

文/薛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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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豫北小县城的酒风比沙尘暴还凶,酒桌上抠半句赖话都算折了面子。县政协主席徐有福,堂堂一副红脸关公般的面孔配上个将军肚,正是酒桌上的急先锋。

老徐喝酒有讲究——三杯下肚,脸膛便如染了猪血;半酣时分,嗓门亮得能震飞房梁上的灰;待到酩酊大醉,便如同得了圣旨,非得赶回家去,扑向那台比砖头还厚的十八寸“凯歌”彩电。这电视底下,硬塞着台布满油腻指纹的旧影碟机,便是他的江山。

深更半夜,楼上楼下睡得正沉,楼下传达室秦瘸子梦里刚数到第八十八个铜钱呢,陡然间平地一声雷:

(唱)“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嗷……”

这一嗓子,活像把破犁铧在锅底上豁命刮擦。

楼上张寡妇正梦见早亡的男人回来摸她脚脖子,惊得一哆嗦,脚丫子磕在床帮上生疼。窗外二楼的灯早亮了,徐主席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晃晃悠悠,活似皮影戏里发癫的判官。他一手攥着早没了声儿的话筒——线早叫他扯断了数次,另一只手还摆着架势,仿佛那无形的梆子锣鼓正敲在他心尖上:

(唱)“陈驸马你休要性情急——呜哇……”

秦瘸子在传达室硬板床上翻身,床腿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摸出白天捡的、磨得发亮的几个铜钱,重新在黑暗里数,从一数到三十九,老徐的调门拐了个弯儿,生生把他数下的铜钱震乱了大半。他恨恨地叹口气:“奶奶的,比老叫驴打喷嚏还蝎虎!”

日子久了,整个县委家属院如同浸在老徐的破锣嗓子里腌咸菜。白日里,人们见了徐主席,依旧恭敬喊着“徐主席下乡辛苦”,私下里却互相递着眼色,嘴角抿着心照不宣的苦意。二楼张寡妇悄悄换了厚绒布窗帘,传达室秦瘸子耳朵眼塞了棉花球,仍挡不住那梆子腔半夜里顺着砖缝往骨头里钻。

一日清晨,露水还沉甸甸地压在梧桐叶子上。徐有福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踱出家属院大门,正撞见推着破自行车要去乡中学的校长李本分。李校长瘦长个子,旧中山装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

“徐主席,早啊!”李本分扶住车,笑得一脸真诚。

“哦,老李,上班去?”老徐嗓子还带着昨夜嘶吼的沙哑。

李本分凑近了些,左右看看无人,才压低了嗓子,像说一件顶顶要紧的秘事:“徐主席,跟您打听个事儿?”

徐有福见他神色郑重,也敛了心神:“啥事?你说。”

“恁家那电视,”李本分推了推下滑的破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里满是诚恳的困惑,“到底是啥频道啊?”

老徐一愣:“啥……啥频道?”他一时没琢磨过味儿来。

“就是那个,”李本分比划着,仿佛在竭力捕捉一个难以言喻的信号,“每天夜里……呃,特别是后半夜,老吓人了!嗷嗷地吼叫,那动静,比俺老家配种站的老叫驴打响鼻还邪乎!俺家那台破‘黄河’牌电视,天线都快杵到月亮上了,咋就死也收不到恁家这台呢?”

徐有福那张酱紫色的阔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惨白得像刚刷了石灰水的墙皮。李本分的话,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煤核,硬生生烫进了他的耳孔。那句“比老叫驴还邪乎”的评语,更如同蘸了冰水的鞭梢,在他滚烫的脑门上狠抽了一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发酵过度的酸菜疙瘩,又堵又呛,半个字也挤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本分朝他歉意地笑笑,抬腿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吱扭呻吟的破自行车,瘦长的身影在晨雾里一歪一扭,渐渐远了。

家属院仿佛一夜之间掉进了深井里。静,静得能听见三楼窗户缝里钻进来的风丝儿,带着哨音;静得能听见二楼张寡妇纳鞋底子抽麻线的“嗤啦”声,针尖都透着股轻快;静得传达室秦瘸子数铜钱的声音叮当作响,再也没甚破锣嗓子来搅扰他那虚幻的财运了。

唯有夜里,新来的年轻干事偶尔起夜,会隐隐听到徐主席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后,传来一种奇怪的低响。那声音沉闷而压抑,像被褥子捂住了嘴的呜咽,又如同深秋的旱蛤蟆困在石缝里挣扎喘息。听不真切,只是闷闷地撞击着楼板,搅动着沉沉的夜色。

后来,人们才从县委食堂大师傅老马嘴里抠出点影儿。他说有次给书记家送夜宵路过老徐门口,门虚掩着飘出浓烈的酒气。昏黄的光线里,他瞥见老徐像个石头墩子似的戳在客厅中央,死死盯着那漆黑的电视屏幕。茶几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空瘪的二锅头瓶子,像打完仗的残兵败将。而那只曾经号令全家属院夜不能寐的麦克风,此刻可怜巴巴地躺在地砖上,电线如同僵死的蛇,话筒口上还沾着几星灰白的唾沫印子。

那沉寂的日子久了,竟有人觉出几分寂寞来。秦瘸子某天半夜数铜钱,数到一半突然停下,侧耳听了半晌死沉的夜,嘴里含糊地嘟囔:“娘的,驴不叫唤了,俺这觉……咋反倒睡不瓷实了?” 黑暗里,他摸索着,把那几枚冰凉滑腻的铜钱,一遍一遍,无端地数了又数。

而徐有福抽屉深处,那盘《包青天》的梆子戏碟片,渐渐被一层细密的灰尘覆盖。那灰尘,终将厚得如同岁月结下的茧,再也擦不亮了。只是偶尔在某个死寂的午夜,他会猛然惊醒,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干涸的嗓子眼里,依稀有两句滚烫的戏词在无声地烧灼,终究化作一声无人听闻的、沉甸甸的叹息。电视机黑着的屏幕,幽幽地映着他模糊的轮廓,像一尊落满尘埃的空壳。


薛宏新: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花间拾趣》《童趣》《鸡毛蒜皮》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郑州日报》《安阳日报》《平顶山晚报》《焦作晚报》《新乡日报》《林州文苑》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河南科技报》发过3个文学专版、《作家文苑》发过一个专版、《聪明山文艺》发过2个专刊、《当代文学》海外版发过散文专辑。为《临明关文学》《聪明山文艺》副主编、《现代作家》特约作家、编委,河南省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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