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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仁慈
作者:兰台青史
历史翻页的声音本是沉闷的,然而西方每每响得格外惊骇。查理一世的断头台在伦敦广场矗立时,四溅的血色曾染透议会阶级的新旗帜。路易十六在巴黎广场颈断魂消的场面,被当时人传赞为新生法度踏过腐旧的尸骸前行。待到俄国冬宫枪声阵阵,尼古拉二世全家横尸在叶卡捷琳堡的暗室中,红色的火焰燃烧起来时,将王朝的灰烬碾作粉碎才最是干净的——如同烈火焚尽枯木残枝,才算与那陈腐过往决绝地断了根脉。
而东方竟不是这般。紫禁城宫阙的砖瓦仍是旧红旧金,但清廷退位的诏书却是平缓流淌的:“……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特行宣告中外,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那时袁世凯倒伏奏呈,紫禁城深处垂帘轻拂,溥仪年号的宣统年尚未远去,便悄然转入了民国纪元。清室由此领得了一份薄薄优待条款,如同晚秋庭前残叶,仍可暂依枝头摇曳。
人皆道皇帝便是天子,仿佛天地间那缕威严之气,唯有将其魂魄打碎,江山才不会重落旧辙。西方革命如狂飙暴雨,常以摧枯拉朽之力倾覆过往。但古老华夏的土地深处似乎自存别的道理——不是无情斩断过去,反以缝补裂痕为妙策。
其后溥仪投靠满洲为傀儡之君,如同溺水之人紧抱着飘浮残木。待到1945年秋风肃杀,日本人降旗黯颓之际,伪满朝廷如肥皂泡沫般瞬息炸得碎裂无余,而皇帝本人只沦落成了战犯管理所里的编号“981”。这位伪满皇帝竟在共产党管理下开始了另一段人生:在抚顺狱中,他竟在灯下学会了缝补自己破烂的袜子;后来农场服刑期间,他亲自学种番茄除草,那双手原是执玉笏、掌玉玺用的——如今掌心被粗布手套的糙痕与泥土气息覆盖了。旧日宫庭锦衣玉食的少年,而今在夕阳下笨拙地挥动农具的身影,令多少人感慨良多。
新朝替旧朝,本该天诛地裂才是正理。然而中国人另存一念:王冠可坠,人却不可诛尽。千年更迭的深根,盘绕着一种奇异的延续法门。王朝易姓,然天理长存。故而新主待废帝便应存续些“仁义”,哪怕不过是表面文章,可也免却血腥横流的大悲大祸。此间真容,正如孔子所言:“兴灭国,继绝世”。
待到溥仪走出高墙已为一介平民后,曾立于街头看孩童跳绳翻飞嬉闹,不禁看得怔忡出神。那一瞬间,他是否觉得那寻常人家的生活竟比金阶龙袍更富生气?在苍茫人海中穿行的一个“改造过”的人,难道不比断头台上喷洒的一摊殷红的血,更能昭示天地间某种阔大包容的智慧?
历史并不总要在血雨倾盆后重新发芽,有时细雨润物的新生,在枯枝上也能长出别样的生机来。所谓高明,或许即是让一个时代体面退席,让一个皇帝从容消失,也令那看似巍峨难撼的旧宫殿,终究化作春风中的一粒尘埃。此既不是宽恕,也非怯懦,实是文化土层中深植的另类智慧根苗——让生命之河于枯枝烂泥间汩汩潜行,终有一日会遇见新绿的岸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