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风雨七郎庙
文/陈俊生
二
猛然间,我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赶忙擦去眼泪,抬头朝着营门外眺望。我的心瞬间一阵狂跳,只见远方一匹黑马风驰电掣般奔来,马背上驮着一位浑身红彤彤的大将。我无需看清他的面容,单单瞧那雄伟的身躯,还有那杆举世无双的长矛,便知晓,那定是七郎!
果不其然,那人来到营门前,扯着嗓子大喊:“呔,儿郎们赶快开门,七爷回来了!”
我急忙上前,隔着壕沟墙垛高声喊道:“七将军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元帅!”
随后连滚带爬地朝着帅帐飞奔而去,身后还传来七郎那洪亮的嗓门:“兄弟快点!后面有追兵跟着呢!”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帐中,跪倒在地,大声喊道:“报!报元帅!七将军回来了,正在营外等候!”
潘仁美缓缓抬起头,问道:“哪个七将军?”
我一愣,赶忙说道:“杨……杨延嗣杨将军啊!”
他“哦”了一声,便又低头继续批阅文件。
我心里一凉,硬着头皮接着说:“元帅,是不是下令开营门?”
他回道:“等我把文件批阅完了再去瞧瞧是不是延嗣小将军。”
我就这样足足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却仍未抬头。我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潘元帅,七将军后面还有追兵跟着!”
他“嗯”了一声,却纹丝未动。
我含着泪不停地磕头,说道:“元帅,求求您,快放七将军进来吧!”
他把笔一扔,怒喝道:“大胆的奴才,竟敢在帅帐内叫嚷?”
我说道:“只要元帅放七将军进来,我甘愿受罚!”
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弹了弹披在身上的蟒袍,不慌不忙地说:“跟我来吧。”
他慢悠悠地往营门口走去,我心急如焚地跟在后面,心中犹如被刀狠狠绞着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营门口,他瞧了瞧,说道:“天太暗了,哪里能分辨出是杨将军?”
我急中生智,冲着七郎大喊道:“七将军,潘元帅驾到!”
七郎听了也喊道:“杨延嗣搬救兵来了,请元帅开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嘶人喊之声,且声音越来越大,一队追兵逐渐逼近。
潘仁美喊道:“杨将军,那边追兵已至,此时开门大营危险啊!你还是先去击退敌兵吧!”
众人一听,全都呆住了。七郎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潘仁美,好你个奸贼,想公报私仇吗?恐怕没那么容易。看我先去杀退敌兵再来与你算账!”
言罢,七郎掉转马头,义无反顾地往回杀去。
那队辽兵约有五百人,一见七郎杀回,立刻如潮水般一拥而上。迎面一员大将刚和七郎碰面,就被他挑得飞上半空。
七郎随即如猛虎般杀入阵中,长矛所指之处,辽兵纷纷落马,死伤不计其数。他一冲便杀出一道缺口,冲过去又冲回来,又是一道缺口。很快,杀得辽兵一阵惊呼,纷纷掉转马头狼狈逃亡。
七郎也尾随追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过了没多久,七郎踩着辽兵的尸体,单人单骑又回到营门前,长矛一举,高声喝道:
“追兵已经全部歼灭!”
众士兵听了,齐声欢呼。没等潘仁美下令,就迫不及待地把营门打开。
七郎浑身是血地进了营寨,翻身下马。我赶忙上前接过马的缰绳,关切地问他:“七将军,有没有受伤?”
七郎答道:“我怎会受伤!潘仁美那个老贼呢?我要找他算账!”
我压低声音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别忘了您回来的目的!”
他愣了愣,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他走到潘仁美跟前,双手抱拳,说道:“潘元帅,末将搬救兵回来了!望元帅尽快发兵两狼山,救出众儿郎!”
我原以为潘仁美会再次刁难他,谁知潘仁美竟快步上前拉住他的双手,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说道:“贤侄,发救兵那是必然!你一路杀出重围,想必辛苦,赶紧先到帐中歇息一下!”
七郎说:“不必,还请尽快发兵!”
潘仁美说:“知道了!来人啊,给我召集将领点兵。焦都头,你先把七将军带到后帐,休息一会儿。”
七郎知晓点兵还需要些时辰,自己连续饿着肚子征战,确实又累又乏,于是说道:“如此说来,我先去歇歇再来!”
我带着七郎刚走几步,潘仁美又把我叫住,说道:“焦都头,我这里还有些好酒,拿去给七将军解渴!只是别多喝。”
我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让七郎先走一步,自己取了酒和牛肉,然后满心欢喜地跟了进去。
七郎见有食物和酒,兴奋得两眼放光,说道:“奶奶的,我整整五天没吃东西了,都快饿坏啦。”
言罢,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接着便狼吞虎咽地吃肉。吃了几口后,七郎又道:“奶奶的,太累了。”话音刚落,他的头往桌子上一靠,便沉沉睡去。
我长叹一声,深知他着实是撑不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他横放躺好,很快便从他鼻中传来沉重的鼾声。
没过多久,有人前来传令,道:“元帅在帐中点将,请杨将军速去。”
我赶忙去推七郎,可怎么推都推不醒。耳听已然两通鼓响,我心中焦急万分,忙把他背起朝帅帐跑去。
他比我高出许多,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盔甲,我只能勉强拖着,一路上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待到了帐前,三通鼓已然响过。
我大声喊道:“杨延嗣帐前听令!”然后把七郎硬拖了进去!
潘仁美坐在帅案前,冷冰冰地说:“杨将军,你误卯了,该当何罪?”
我愣住了,心知大事不妙,赶忙跪下,说道:“元帅息怒,杨将军多日征战,实在是太过疲劳,方才不小心睡过去了。”
潘仁美说:“好啊,既然如此,那你把他速速唤醒!”
我走上前抱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几下,未见动静,情急之下,狠狠扇了七郎几个耳光,他嘴里“唔唔”几声,却仍未醒来。
潘仁美说:“这恐怕不是睡吧?应当是醉酒了。焦都头,他是不是喝过酒?”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全然是潘仁美的阴谋,而自己竟不知不觉成了他的帮凶!
“可是,他喝酒也是元帅应允的呀。”
我急忙为七郎辩解。
他一拍桌案:
“大胆!本帅怎会同意他喝酒?即便本帅同意,他又怎能喝醉?如此目无军纪,不严惩本帅如何治军?来人哪,把杨延嗣吊上旗杆乱箭射死示众!”
我一听当即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道:
“杨将军是来搬救兵的!”
潘仁美把脸转向我,道:“多嘴!救兵我自会派遣。这不劳你操心。退到一旁。”
我刚欲争辩,便有刀斧手一拥而上,将我押至一旁,扒了七郎的盔甲,把他捆绑起来,推出帐外。
我望着帐中的将军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却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我听到帐外三通追魂鼓响,紧接着便是弓弦之声,心头不由一阵剧痛,暗想,无论怎样,我都要寻机杀了那个老贼。
谁知没过一会儿,刀斧手慌里慌张地进来禀报:
“报元帅,大事不好!”
这话把潘仁美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可……可是辽兵杀到了?”
“不……不是,是,七将军”......
毕竟心虚,两人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他如何了?”
“他射不死!”
此语一出,帐中一片哗然。
潘仁美带着众人一同出账查看。
混乱之中,我也匆忙跟了出去,只见七郎赤身裸体地吊在旗杆上,脚下落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枝。
潘仁美说:“怎会这样?拿弓箭来!”
有人将潘仁美的弓箭取来,他弯弓搭箭,“嘣”的一声射出,慌乱中箭射在了七郎身后的砖墙上,“当啷”落地。
潘仁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接连放了三箭,却箭箭都未能伤到七郎分毫。
我心中大喜,心想七郎真是神人呐!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忽然有一名探马慌慌张张地来到潘仁美跟前,报道:
“元帅,大事不好!令公兵败两狼山,力战而亡,辽军已经把令公的首级挂出!”
话音刚落,杨七郎那边抬起了头,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父亲!父亲哪!”
这吼声惊天动地,惊动了整个军营,人人耳中犹如雷鸣,不由为之变色。
天上堆积着的乌云开始剧烈翻腾,夹杂着耀眼的闪电,传出隐隐的雷声与七郎的怒吼相互呼应。
潘仁美喝道:“快射快射!”
卫队纷纷拿出弓箭射向七郎,但是,依旧和方才一样,箭纷纷落在了七郎的脚下。
忽然,天空一声惊雷炸响,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雨终于落了下来。
七郎抬头望着天,居然一声不吭。
我忽然涌起巨大的勇气,冲了上去,来到七郎的身下,仰头看着他,悲愤地说道:“七郎,七将军!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七郎没有理会我,依旧望着天,神情一片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