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携着几分少年意气与满腹憧憬,第一次踏上湖北的土地。那时的我,尚不知"创业"二字的分量,只道是寻常买卖,不过是换一处地方谋生罢了。
汉江边的礁石,是我常去的地方。生意不顺时,想家时,迷茫时,我便坐在那粗糙的石面上,望着江水发呆。江水浑浊,却有一种倔强的力量,它不疾不徐地流着,仿佛在告诉我:急什么?日子长着呢。我那时不懂,只顾着焦虑明日货款如何筹措,后日房租怎样支付,何时能回家。礁石硌得屁股生疼,我却不愿起身——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屋,四面墙壁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送货的日子最是难忘。武汉三镇,我几乎用双脚丈量过每一寸土地。记得一个梅雨季节,我用小推车拉着四箱货物在雨中奔走,从汉口至汉阳再至武昌。唯一的一块塑料布,把货物盖的严严实实,那是一天的生计,容不得任何损坏。雨水顺着脖颈灌入脊背,衬衫湿透了,黏在皮肤上,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路过一家小店,热干面的香气混着雨水的腥气钻入鼻腔,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几个硬币,终究没舍得花掉——那是明天的公交车费。
那时的自己很拼,没有靠山且不服输的男人,也只能拼命。
湖北的每个县市,每个大街小巷,每个车站码头,都曾留下奋斗的足迹。再大的困难,都没有压垮我倔强的脊梁。胸怀大志的男人,苦和累又算得了什么?
深夜,车抛锚大别山上,为了省油不舍得打开发动机,只能和司机师傅背靠背取暖,那夜的刺骨寒风和山谷里瘆人的怪叫声,终生难忘;国道旁停车场小旅馆里住宿,半夜被打劫,抵在腰间的刀尖,是那么的冰冷;饥寒交迫累晕在路边,一位大娘塞给我的三个煮鸡蛋,有温度更有泪水;被深度信任的一个客户欺骗,瞬间变脸赖货款让我身无分文,步行一百多公里回武汉的路,是那么的漫长……
生意终究还是失败了。结算完最后一笔账,付完员工工资和所有房租,我收拾行囊回到河南时,身上剩的钱,连买一张火车票都不够。人生第一次逃票,买的站台票,只能躺在三人座位下面,蜷缩着身体逃避查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我本能的缩回了双脚,好害怕是乘务员,好害怕被赶下火车。听着车轮和铁轨有规律的咔咔声,忽然想起汉江边那块礁石——它应该还在那里吧,江水冲刷着它,日复一日。
二十二年后,我再次站在湖北的土地上。事业早已稳定,再不必为明日的生计辗转反侧。我特意去寻那块礁石,它果然还在老地方,只是被岁月磨平了些棱角。我坐下来,忽然发现这石头坐着竟比记忆中的舒适许多——或许是岁月的洗礼让我适应了各种条件,又或许,是心境早已不同。
我走进一家小店,要了碗热干面。老板娘麻利地拌着芝麻酱,那动作与我记忆中二十年前的小摊贩如出一辙。第一口下去,味道竟有些陌生,但第二口、第三口,那些旧日滋味便排山倒海般回来了。原来味蕾也有记忆,它封存的不只是味道,还有那些与这味道相连的日日夜夜。
现在的年轻人常问我成功的秘诀,我总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若非要总结,大概就是汉江教会我的:像水一样,遇到礁石就绕过去,绕不过去就慢慢磨;像那块礁石一样,经得起风吹雨打,守得住自己的位置。失败不是结局,只是过程中的一个逗号——只要故事还在继续,这个逗号后面总会有新的内容。
我又去看了汉江。江水依然浑浊,依然不疾不徐地流着。我想,人生大抵如此,有顺流而下的畅快,也有逆流而上的艰辛,但只要不停下,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域。
那块礁石,就让它留在那里吧。它见证过我的彷徨,也见证了我的成长。而热干面的味道,我会一直记得——那是青春的滋味,是奋斗的佐证,是无论走多远都牵动着我的,故乡之外的另一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