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情话,唐代诗人元稹即使不是说得最好的一个,也是其中的佼佼者。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等著名诗句外,在他的小说《莺莺传》里,更是把情话说到了极致。难怪好友白居易会评价他说:“声声丽曲敲寒玉,句句妍辞缀色丝。”李肇《唐国史补》也评价说:“元和以后,诗章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元稹写给他爱妻韦丛的一首悼亡诗,这句诗在两情相悦的世界里已经传唱了一千多年,但你千万可别当真,即使对于元稹自己也只是说说而已,在现实生活中他又是另一种作派,他起码和六个女人都各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一、元稹和崔双文
元稹,唐河南府东都洛阳(今属河南洛阳)人,为北魏宗室鲜卑族拓跋部后裔,八岁那年父亲元宽因病去世,出生书香门第的母亲郑氏,用柔弱的肩膀担起了元稹上学的担子。天资聪颖的元稹不负母亲厚望,15岁参加朝廷举办的"礼记、尚书"考试,实现两经擢第。
贞元十五年(799年),二十一岁的元稹寓居蒲州,初仕于河中府。此时,正当驻军骚乱,蒲州不宁。元稹借助友人之力保护处于危难之中的远房亲戚。待驻军骚乱被平定后,他与亲戚家的表妹崔双文一见钟情,并为表妹崔双文写下有名的《春词》: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流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
崔双文也非等闲之辈,感动之余,立马回诗相赠: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就这样,在相互好感中,元稹与表妹崔双文两情相悦,双双坠入爱河,有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有诗为证:“今年寒食无月光,夜色才侵已上床。忆得双文通内里,玉栊深处暗闻香。”(《杂忆诗五首》)
可惜,好景不长,命运便给这对痴情鸳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元稹并不是一个满足现状的池中之物,而是内心拥有有鸿鹄之志的,所以他要进京去赶考,于是他就给表妹崔双文许下诺言说,待他高中了之后一定回来迎娶她。不久,便西归京城应制科试。可怜的表妹崔双文,她在老家一直苦苦等待,最后等来的却是他的表哥高中后另娶新欢的消息。
许是偶然想起觉得心里对不住崔双文吧,经不起灵魂叩问,过了很多年之后,元稹写了一本小说叫《莺莺传》,来纪念他和崔双文的这段往事。但是,元稹在《莺莺传》里面却为他的始乱终弃找了一个漂亮的理由——他在这个书中说,崔莹莹是人间尤物,自己得不足以胜妖孽,所以只能忍痛割爱了。这理由编的,不是情场高手,哪有如此功夫!
二、元稹和韦丛
贞元十八年(802年)冬,元稹再次参加吏部考试。次年春,中书判拔萃科第四等,授秘书省校书郎。贞元十九年(803年),二十四岁的元稹与大他八岁的白居易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入秘书省任校书郎,从此二人成为生死不渝的“骨灰”级好友。
当时,像元稹这样中小地主家庭出身的人,门第不高,只有入仕以后,才有攀结高门的资本。任校书郎之后,元稹的才华很快便得到了朝廷重臣韦夏卿的赏识,并打算把自己的女儿韦丛许配给他。对于这门亲事,元稹是欣然接受的,因为出身低微的他,没有任何的背景,他很清楚在京城攀上一门高亲对他的仕途意味着什么。
其实韦丛也是一个好妻子,她嫁给元稹之后,对元稹绝对是真爱。元稹的性格是比较直爽的,在朝中就各种谏言,于是得罪了很多当时朝中的权贵,几经贬谪。特别是最初就被贬为了河南县尉时,家里的经济条件每况愈下,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但韦丛没有丝毫怨言,就跟着他一路漂泊。
元稹被提拔为监察御史后,于唐元和四年春(809年),奉命出使剑南东川。初登官场,意气风发,一心为民,报效国家,遂大胆劾奏不法官吏,平反许多冤案,得到民众的广泛欢迎和崇高赞誉。有白居易诗为证:"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东川八十家,冤愤一言申"。
不料他这一举动却触犯了朝中旧官僚阶层及藩镇集团的利益,很快他们便找了机会将元稹外遣——分务东台。东台就是东都洛阳的御史台,这些人的用意在于将他排挤闲置。仕途受挫的元稹屋漏偏遇连阴雨,其娴熟聪慧的妻子韦丛又在这时盛年而逝。更遗憾的此时元稹正好在四川的成都出差,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非常遗憾,于是他就给他的妻子写下了五首《离思》诗。
离思五首
元稹 [唐代]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漫篸绿丝丛。
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麴尘。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紕缓最直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韦丛之死,对元稹打击很大,使他常常夜不能寐。由于难遣伤痛,元稹又写下了有名的悼亡诗——《遣悲怀三首》,回家后焚烧于妻子的坟前。
《遣悲怀三首》
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筪,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需要说明的是,今人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理解偏差较大,其实它的原意是说,死别是夫妻之间不可避免的一件事,但是如果这对夫妻一起经历过患难和贫穷,那么离别对于他们来说就显得更加的难受。
够悲凉了吧?相信大多人读到这里都会黯然落泪,但是,你会相信吗,据资料考证,正当韦丛病重卧床不起的时候,正在出使剑南东川的元稹艳遇了比他大11岁的才女薛涛。很难想象,自己的爱妻卧病在床,自己不在床前陪伴安慰也就罢了,还会出轨他人,妥妥人渣一个,遭人唾弃,又如何立足于人前?!
三、元稹和薛涛
按说,贤惠的妻子盛年而逝对他会有很大的打击,从他的《离思五首》和《遣悲怀三首》似乎也可以得到印证。但是,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身在蜀地出差的元稹却一个转身,便投入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的薛涛怀中,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
尽管薛涛年长11岁,但薛涛待字闺中,风韵绰约。最主要的是彼此的才情相互吸引,不知不觉中变缠绵到了一起。其间,薛涛为元稹写下有名的《池上双鸟》:“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只是好景不长,三个多月后,元稹被权贵打压调离蜀地,贬到洛阳。两人劳燕分飞,只好托书信以寄相思之苦。薛涛为更好地与元稹书信往来,独创了"薛涛笺",也就是把当地的纸进行改造,染成桃红色,裁成小巧精致的窄笺。薛涛用它给元稹写下了多首诗,最有名的就是《春望词》四首。元稹收到后,当即回复薛涛,写下动情的《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元稹与薛涛的"异地恋"并没有维持几个月,后两人疏远,不久就再没了联系。痴情的薛涛一直等到元稹去世,心灰意冷的薛涛为元稹写下最后一首诗《柳絮咏》:“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荡漾惹人衣。他家才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之后换上一袭灰色道袍削发为尼,从此隐居成都浣花溪畔,青灯古寺,孤独终老。可怜一代才女,前半生在风月场中飘零,后半生就在等待中凋零。
四、元稹与安仙嫔
33岁的元稹从洛阳被贬任江陵府(今湖北荆州)士曹参军后,生活困顿,显得很是窘迫。好友李景俭见此,非常关心,于是引荐表妹安仙嫔与元稹相识。
元稹与安仙嫔一见倾心,于是决然放弃与薛涛的"异地恋",开始与安仙嫔交往,不久结为夫妻。这是元稹的第二次婚姻。只是天意作弄,这段婚姻只有3年,安仙嫔育下孩子元荆后,病逝。哀痛不已的元稹为之写下《葬安氏志》:
予稚男荆母曰安氏,字仙嫔,卒于江陵之金隈乡庄敬坊沙桥外二里妪乐之地焉。始辛卯岁,予友致用悯予愁,为予卜姓而授之,四年矣。供侍吾宾友,主视吾巾栉,无违命。近岁婴疾,秋方绵痼,适予与信友约浙行,不敢私废,及还,果不克见。大都女子由人者也,虽妻人之家,常自不得舒释,况不得为人之妻者,则又闺衽不得专妒于其夫,使令不得专命于其下,外己子,不得以尊卑长幼之序加于人,疑似逼侧,以居其身,其常也。况予贫,性复事外,不甚知其家之无,苟视其头面无蓬垢,语言不以饥寒告,斯已矣。今视其箧笥,无盈丈之帛,无成袭之衣,无帛里之衾,予虽贫,不使其若是可也,彼不言而予不察耳,以至于其生也不足如此,而其死也大哀哉!稚子荆方四岁,望其能念母亦何时?幸而立,则不能使不知其卒葬,故为志且铭。铭曰:
复土之骨,归天之魂。亦既墓矣,又何为文。且曰有子,异日庸知其无求墓之哀焉。
五、元稹与裴淑
安仙嫔过逝不久,36岁的元稹再次被贬任通州司马。在上司山南西道节度使权德舆为他组织的欢迎宴会上,元稹遇见刺史裴郧的女儿裴淑,两人一见钟情,顷刻倾心。
在权德舆促合下,元稹续娶了大家闺秀也颇有才气的裴淑,这是元稹的第三次婚姻,育下孩子元樊。
期间,元稹的仕途生涯也几经沉浮,先调任越州刺史,继而返京一度为相,后再贬任同州刺史。51岁时元稹再次被贬为武昌军节度使。这时,妻子裴淑一路相伴,元稹为之动情地写下《赠柔之》:
穷冬到乡国,正岁别京华。
自恨风尘眼,常看远地花。
碧幢还照曜,红粉莫咨嗟。
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
六、元稹与刘彩春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和裴淑婚姻存续期间,元稹却还曾出轨过唐代另一位女诗人刘采春。
元稹44岁时调任越州时,元稹还安抚依依不舍的妻子裴淑说:
嫁时五月归巴地,今日双旌上越州。
兴庆首行千命妇,会稽旁带六诸候。
海楼翡翠闲相逐,镜水鸳鸯暖共游。
我有主恩羞未报,君于此外更何求。
可一到越州后,转身就忘了自己说的话。因为元稹又结识了25岁的女诗人、天后级歌手刘采春。刘采春夜莺般的歌声,风姿妙曼的身材一下吸引了他,当即就挥笔为她写下 《赠刘采春》:
新妆巧样画双蛾,谩裹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娟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诗能唱望夫歌。
刘采春为元稹的款款深情所打动,更折服于他的才情与学识,于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当"小三",两人在越州一起生活了七年。
然而元稹与刘采春注定是无疾而终的,一起生活七年后,元稹奉召回京,与刘采春不告而别,独自离去。想传,伤心的刘采春为此写下绝命诗后投河自尽,留下了又一个悲情故事。
元稹和六个女人的故事无不散发着凄美的色彩,虽然我们不能站在现代道德的制高点上给他打上“沾花惹草”的标签,但他给这些爱他的女人造成的伤害还是让我们感到同情,甚至愤愤不平。难道说他对这些女性没有真爱吗?不,我相信他是有的,只是说在爱情之上他还有看得更重的东西,比如,他的事业,他的仕途,“为得凌云志,甘舍红袖香”,还真应了那句话,宁可相信世间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这张嘴。
但又不得不承认,元稹是一位好官,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
元和五年(810年),元稹先因弹奏河南尹房式(开国重臣房玄龄之后)不法事,被召回罚俸再因得罪宦官仇士良、刘士元等人遭到报复,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从此开始了他困顿州郡十余年的贬谪生活。元和十年(815年)正月,三十七岁的元稹与刘禹锡、柳宗元一同再次被放逐远州。元和十年(815年)三月,元稹"一身骑马向通州",出任通州司马。流落"哭鸟昼飞人少见,怅魂夜啸虎行多"的通州,他"垂死老病",患上疟疾,几乎死去。曾赴山南西道兴元府求医。潦倒困苦中,诗人只能以诗述怀,以友情相互慰藉。在通州完成了他最具影响力的乐府诗歌《连昌宫词》和与白居易酬唱之作180余首。
随着平淮西后的大赦和元稹知己旧识崔群、李夷简、裴度相继为相,逐渐改变了他在政治上长期受压抑的处境。已代理通州刺史的元稹一路升迁,先后任虢州长史、膳部员外郎、祠部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等,他的诗深得当时还是太子的唐穆宗以及诸多朝臣的推崇和喜爱,宰相令狐楚称赞他的诗文"以为今代之鲍、谢也",与李德裕、李绅俱以学识才艺闻名,时称"三俊"。
迅速升迁的同时,元稹也陷入了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漩涡,与李宗闵的积怨爆发,埋下党争的种子。不久,由于误会等原因,裴度弹劾元稹结交魏宏简,元稹被罢承旨学士,官工部侍郎。次年春,元稹、裴度先后为相。在唐王朝与地方军阀的斗争中,元稹积极平息骚乱,拟用反间计平叛。可觊觎宰相之位的李逢吉与宦官勾结,派人阴谋诬告元稹谋刺裴度,后虽查清真相,但元、裴被同时罢相。元稹出为同州刺史。 长庆三年(823年),他被调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元稹命所属七州筑陂塘,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在浙东的六年,元稹颇有政绩,深得百姓拥戴。
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九月,元稹入朝为尚书左丞。身居要职,有了兴利除弊的条件,他又恢复了为谏官时之锐气,决心整顿政府官员,肃清吏治,将郎官中颇遭公众舆论指责的七人贬谪出京。然而因元稹素无操行,人心不服。时值宰相王播突然去世,李宗闵正再度当权,元稹又受到排挤。大和四年(830年)正月,元稹被迫出为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大和五年(831年)七月二十二日暴病而亡。
自此,一代情话王子戛然陨落,功过是非,任由后人评说。
元稹去世后,白居易为其撰写了墓志。他的小说《莺莺传》以文笔优美、刻画细致著称,为唐人传奇中之名篇。后世戏曲作者以其故事人物创作出许多戏曲,其中以元代王实甫《西厢记》最为有名,改编的戏剧《拷红》一直传唱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