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里
那个以银为著的村庄
在济源市的邵原一带,讲“银”的故事,自然要说到“葛山”村。因为“葛山”有银洞和一堆关于开采银矿以及生产银的故事。
原以为“葛山”村名叫“各山”。
小的时候,父亲和哥哥书写一个邻村的名字,都写的是“各山”。至今50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以为和家乡相邻的那个村庄叫“各山”。前不久,去拜见高中老师卢乃礼先生,才知道这个村庄现在的名字叫“葛山”了。
卢乃礼老师的家就在“葛山”。
“葛山”对我没有太多的印象,记忆最深的是“葛山”村绵延开来的自然村庄和地名。少年时,父亲讲给我的故事,一直装在心中。尽管几十年过去了,总能记得七七八八。
我祖籍邵原南帮的南窑,老爷赵中奎兄弟六人,排行老大。为了让家境好一点,老爷就把田地让出来给了弟弟们,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南坪垦地置业。
南坪,是井沟村一个自然村。后来,不知为什么井沟村变成了金沟村,而南坪还是叫南坪。
清朝乾隆初年,祖上赵宋云一担两筐,拖儿带女从黄河南岸舟楫河溯,就落脚于南坪,并将祖坟扎于南坪40亩地正中。他的仲子赵良义长大后去了南窑,养育了赵氏南窑一支。
到了奶奶那个年代,也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一九四五年,爷爷和大伯打日本牺牲了,奶奶带着年幼的父亲和三个姑姑,改弦到邵原刘寨村的大家沟一户顾姓人家。从南坪到大家沟,就一条线一条路。但是路途不近,从大家沟到南坪将近二十里路。
父亲成人后,与南翟庄大户王姓望族的母亲结婚成家。恰巧,一个名叫杨得山的乡亲,要从南翟庄迁到邵原北寨村去,旧宅空下来没有人居住。父亲那时是军人,用手头的余钱,买了杨得山家的宅院,这个老宅就是出生我的地方。记得杨得山老人在世时,我和哥哥跟着父母亲,专门去北寨看望过老人。
其实,大家沟和南翟庄村挨村,地头连地头,实行小队制的时候,大家沟的地,属于四队。南翟庄就两个小队,一个四队一个五队。母亲娘家属于五队,我家,也自然是五队的人口。
“葛山”离南翟庄五里来路,中间隔了个行政村,村名叫牛庄。
牛庄过去,就是“葛山”行政村。
山区的行政村中自然村很不少,多少不等。像我所在的刘寨村,就有七个自然村,一二十个小地名。
卢乃礼老师屈指算来,“葛山”也是十多个自然村。老师说,关于村中有地名、有住户、与“银子”有关的地方,就有五个。这五个地方分别叫银洞腰、官银两、拉车古举、官锭洼、碾银坑。
“葛山”也是一个自然村,只不过住家比较多,掌权的人与有话语权的人也就多,自然村名就成了行政村名了。
“葛山”村我比较生疏,但是对于自然村银洞腰,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一个邵原南傍人行走这条古道上的道路标志。
走亲戚,是邵州古之以来的习俗。每年春节,家家去人情,户户串亲戚。父亲、母亲、哥哥和我,几乎每年都要挑着家乡的镂馍,从刘寨的南翟庄一路南行,走牛庄,过“葛山”,到王岭,穿过轱辘腰,就到了井沟村。
井沟村,是十多年前一直存在的名字,是行政村所在地,也是自然村,往南走一里地,就是南坪了。南坪,算是我家族的根脉地。
那时,我年龄还小,常走不动路,父亲总是挑着镂馍,走一路,讲一路故事,听着父亲故事,走一路。其中“葛山”村与“银”有关的地方,就一直存储在脑海里。
走到银洞腰。父亲说,银洞腰的西边,下坡,就是古人打洞挖银矿的地方。
银洞,最早可以追溯到五千多年前一个兵器大王,名叫蚩尤。蚩尤领兵从山东过来,在王屋、邵原、中条山一带打仗,带来了铸造武器的技术,铸造武器需要金属,就派人在“葛山”南边的银洞腰西坡山地上开采矿石,提取金属,铸造武器。
父亲说,这都是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的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父亲又说,银洞腰西边的坡下有煤窑,盛产烟煤,小时候他们常去那里担煤,拉煤。担煤用肩膀,拉煤用牛、驴。坡大,路陡,一照坡上,要歇好几回,歇的时候,看山、看景、说云话,是休息的最好方式。每次看到那里很多地方不长草,不长树,就会想着当祖祖辈辈的传说,说那下边有金矿、有银矿,有铅矿,有锌矿,那坡场上,就是蚩尤采矿炼武器的地方。
父亲有个烟斗,吸一斗烟,再往前走,再讲故事。
父亲说,秦始皇统一中国,为了寻求不老之术,就循着古老的矿坑,开凿洞穴,开采金矿石、铅矿石、硫矿石,硝火石,把矿石用木头轱辘车,拉到一个叫碾银坑的地方,中间还要上一个小土山,木头轱辘车上不去,车队都要停下来,所有人合力把一辆辆车都推上去,然后再向前拉。那个小土坡的山顶,山里人叫古举,所以后人们便叫那个地名是拉车古举,也有叫推车古举。
拉车古举,也要歇一会。要不然,父亲得背着我。
矿石拉到碾银坑的地方,用石碾把矿石碾成粉,把矿粉和黍面和成矿团,晒干。
架起炉子,炉子里棚上黄炉柴和煤块,矿团搁在黄炉柴和煤块上进行焚烧,通过七焚七烧,烧出金水,最后将金属水,倒入泉水之中,就“迸”出了金丹。
父亲说,那道士的金丹,并不是金子,是圆圆像丹一样的金属颗粒,以铅银为主,统称为金丹。
到了唐、宋两朝。两个朝代不仅国家富强,而且文化、学术、科技都很发达。这时,官方就开始在银洞腰一带冶炼金银了,最红火的时候,冶炼金银的队伍就有几百人。官方为了管理好这个矿山,还在一个山洼里建起了冶炼坊,铸造银锭,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官锭洼。
父亲指着不远处一个地方说。
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块地,哪一道沟。也许,我已经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睡着了。
银锭铸造完成,经过严格的验收以后,官方为了银两安全,就把银锭转移到了另外一个隐匿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后来人们所叫的地名,官银岭[liǎng]。然后,由官方派军队将官银运到黄河边儿的毛田渡口或者到小沟渡口,装上船,沿黄河而下,或运到洛阳,或运到汴梁。
王岭往前与井沟之间,有个小地名,叫轱辘腰,我的姑姑家就在轱辘腰。父亲说过,这个地名与运银两的车队有一定的关系。
天,才下罢雨,有点凉。卢乃礼老师带领我们去了村委会。村支书是个五十来岁的人,还是那一带比较有名的医生,叫卢龙义。他说,前几年修大路,把银洞打开了,洞口很大,洞里很小,洞内有宽有窄,有高有低,进洞的人们还看到了洞中放油灯的窑窝,窑窝上依然残留着油灯熏染的痕迹。那个时候,银洞的故事,在三村五庄好传了一阵。
随着公路的修建完毕,银洞,埋进了公路下边,也就埋住了那一段曾经被传为故事的历史。
时间飞快,转眼即逝。父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事情,我只有几岁或十来岁。那时,几乎每年父亲都讲同样的故事。而今,我已比那个时候的父亲年龄都大多了。
敬佩父亲的心记。父亲的故事,来自他的爷爷我的老爷赵中奎。赵中奎是黄河两岸非常有名的“锤把汉”,走南走南闯北见识多。爷爷和大伯就是跟老爷赵中奎学得武功。那时,赵中奎老爷想教我的堂哥赵公明,可惜他没有学成。如今,七十多岁的堂哥赵公明说起往事,流露出一种后悔、遗憾的感觉。
父亲也读过很多书。外公很懂得麻衣相、玉匣记,还有一大堆修道的书。可惜外公走的早,这书都留给了舅舅,舅舅当兵走了以后,就把两大箱书交给了从部队转业回来的父亲。
在我小的时候,这些书散落在东屋房楼上的房檐儿檐台上,那些发黄的书很薄很薄,我曾经很好奇的去读,经常需要湿一下唾沫,才能翻开书页。看看,我且认不了几个字。
我不知道这些书与父亲讲的故事有无牵涉,那些道人炼丹的事,父亲讲得那样透彻和细致,我想父亲一定读过外公那些道书。舅舅说,外公早亡,与学道教中的羽人有一定关系。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我还拿着这些老黄书,到学校给同学异景。那时的老师叫郑申恒,老师翻了翻书说:“拿回去,以后不准拿来学校!”。
再后来,我上学,到化肥厂砸炭、干小工,去部队当兵,这些书就不知去向了。
回过头来,看“葛山”这个村的名字,可能与葛姓人家有关。但是,“葛山”村,如今没有人能记得起葛姓人家的往史,也没有一户葛姓村民。
如果说到上个世纪的“各山”,恐怕还有点儿意思。“各”,意思为:特别,与众不同。“各山”,一个“与众不同的山”是多么有深意啊。
不管怎样,关于“银”的故事和与“银”相关的地名,应该记下来。那故事和地名,也许会是现在人和未来人讲述家乡往史时的骄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