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塞弗里斯(1900—1971) 1930年代希腊现代诗歌崛起的领军人物,欧洲现代诗坛的杰出代表之一,196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生于小亚细亚的斯米尔纳城,即后来的土耳其沿海城市伊兹密尔,1914年随全家移居希腊雅典。他的第一部诗集《转折》(1931)问世被视为现代希腊诗歌发展的转折点。塞弗里斯著有十余部诗集以及文艺评论集,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甲板日记》三部曲以及《"画眉鸟"号》。他的创作深受法国诗人马拉美和瓦莱里,尤其是拉弗格,以及英国诗人艾略特的影响,同时又融入诗人自身的艺术体验以及对希腊神话传说、历史典故和时代现状的演绎。他的作品被大量翻译成各国文字。他先后获得英国剑桥大学、牛津大学及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荣誉博士称号和美国艺术科学院院士称号。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很少:
那些星辰的字母表——你把它们拼出
尽你一天结束时浑身疲劳所容许的程度,
并且从它们引申出旁的意义和希望——
那时你能读得更清楚。
既然我闲坐在这儿,并且回想,
留在我记忆中的月亮本来很少:
一些岛,悲伤的圣母玛利亚,深夜的下弦月
或者北方城市中的月光
它有时将一种沉重麻痹感
洒在扰攘的大街、河流和人们的四肢上。
不过这里的最后一个黄昏,在我们的最末一个港口,
我们彻夜等候回家的时刻,
它象一笔旧债,金钱躺了多少年
在一个守财奴的保险箱,
最后偿还的时候到了,
于是你听见铜币洒落在桌子上;
在厄特鲁斯克村,在萨勒诺海背后,
在我们回家的港湾后面,
在一场秋天风暴的边沿,
月亮摆脱了乌云,
对面斜坡上的房子变成了搪瓷品:
月色可人地宁静①。
这是一连串思索,一种方式,
用来开始讲你自己不安地承认的东西,
在你无法克制的时候,
向一个秘密地逃出来
并从家乡和伙伴们带来音信的朋友,
这时你忙着敞开你的心坎,
在这位流亡者来得及阻止和改变你之前。
我门来自阿拉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
时常想起的还有康马吉尼
那个象盏小灯般熄灭了的小小国家
以及那些生存了好几千年
然后变为放牧的草地,
变成甘蔗园和麦田的大城市。
我们是来自大漠的黄沙,来自普洛透斯②的海城,
为公然的罪恶所慑服了的灵魂,
每人象笼中的鸟坚守着职位。
这个海湾中的多雨的秋季
使我们每个人的伤口感染,
或者你用不同的措辞:报应,命运,
或者干脆叫坏习惯,狡诈和欺骗,
或者甚至是想从别人鲜血中捞到好处的私心。
人在战争中容易磨损;
人是柔弱的,象一捆草,
嘴唇和手指渴望着一个雪白的酥胸,
眼睛在阳光中半闭着,
双脚不管怎样也要行走,
只要有点蝇头小利在勾引。
人象草一般荏弱而贪婪,
象草一般无餍,他那神经象草根似地扩展;
当收获的季节到来,
有的人高喊驱鬼,
有的人纠缠在财产中,另一些发表讲演。
可是驱鬼,财产和演说有什么用,
在活人已远远离开的时刻?
难道人不就是这样?
难道这不就是生命的赋与者?
一个种植的季候,一个收获的季候。
"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发生,"你告诉我,朋友。
可是一个避难折的思想,一个囚徒的思想,
一个也已经变成了商品的人的思想——
你要改变它吗?不能。
也许你宁愿仍当食人生番的国王,
将那无人购买的精力消耗干
在非洲百合花的田野中散步,
在竹林荫蔽下听咚咚的鼓声
伴着朝臣们带着巨大的面具在跳舞。
但是,那个象株松树般被他们劈斫焚烧的国家——你看见它
或者是在黑暗的列车上,车上无水,门窗破碎,夜复一夜,
或者在那只据信一定会沉没的正在燃烧的船上——
这已经在心里生根,再也不会变更,
这已经栽种了意象,好比那些树木,
那些在处女林中抛下枝柯
使自己能够在土里扎根并重新生长的树木,
他们撇下那再次萌蘖的枝条,一程又一程地大步前进;
我们的心就是殉难朋友们的处女林。
而且如果我是用童话和预演的方式向你谈的,
那时因为这样才使你稍觉温和;
而恐怖却很难说起,因为它是活的,
因为它还在不声不响地继续成长着:
记忆创伤的疼痛啊,
白天和梦里都在缓缓地流!
要谈英雄们,要谈英雄们,且说密克尔:
他离开医院时伤口还没有愈合,
也许那时他正在叨念着那些英雄——那天晚上
他拖着他的脚穿过黑暗的都城——
那时他哀号着,抚摩着我们的疼痛:"我们在黑暗中前进……"
英雄们在黑暗中前进。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是很少的。
一一译自《航海日志·二编》(1944) 李野光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