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里的双胞胎
程银昌
陈老根一家同我们一起相居，已经有三代的历史了，彼此间都很和睦，不瞒你说，对于这个老邻居的底细，我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陈老根是旧社会熬过来的苦命汉子，他原先有个弟弟，在18岁那年不幸死去，只落得老根一人，上无哥姐，下无弟妹，孤独一人守着父母。
三年前，老根死了老伴，只剩下他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当时也只有16岁，因为是双胞胎出生，所以几乎是一模一样，特别招人喜爱。老根给老伴办了丧事后，费了一大把银子，两个孩子呢，又正赶上上高中，又跟他要学费书款，害的老根跑东跑西忙忙碌碌。
有人曾给老根出点子，让两个孩子回来劳动，老根呢？老根自己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旧社会他连半天学都没有上过，7岁就开始给地主放牛，受尽了苦难，这些事他一想起来就悲伤，就掉泪。如今两个儿子该上高中了，他就是借钱，也要供他们。老根从心里拿定主意，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孩子们半途失学。
一
农历1980年新春刚到，我的老邻居显得格外匆忙，一个劲的采办年货，磨豆腐、割肉、买大米，写春联、买鞭炮，还特意给两个孩子都置买了一身的卡衣服，时兴的两双黑皮鞋，从这里可以看得出，老根是一点也不偏不向，同样看待着两个孩子。
除夕之夜，老根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看着他们，老根笑了。这个场面是年年都有的，孩子们也知道，每到这个时候，老爹一是要总结一下过去的辛苦，然后再制定一下新一年的规划，这些都成了铁定的规矩。
老根的话是靠得住的，自从拿定主意让两个儿子继续上学后，到现在一晃已经有半个年头了，两个孩子如今都17岁了，生得眉清目秀，身体健壮，在学校他们都听老师的话，肯下功夫读书，再有一年半就要高中毕业了。
老根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说今天我要跟你俩说个事情，新年过后，咱太钢有个当干部的亲戚，写信说能给咱找个工作，但只能安排一个去。虽然只能安排一个去，但我的心里也是万分高兴的。
为了这个事情，老根和自己家的堂兄弟们也商议过了，大伙的意见，谁学习好就继续上学，准备将来考大学，目前谁学习差，就去太钢当工人。为此，老根也到学校找到了老师，了解了孩子们的情况，老师说，大孩子不如二孩子，并把教学实际中两个孩子留给老师的印象列举了出来，老师告诉老根，二孩子是挺聪明的，在班上既当着班干部，又是三好学生。老根听了，决定让大孩子出去当工人，二孩子继续上学。
老根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把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交给了他们，又看着他们把衣服穿好，俗话说，人在衣装，马在鞍，这一下两个儿子显得更加英俊潇洒了。
“志刚，志强，如今你们已长大成人了，我看见你们就特别高兴，托人在外面找了个工作，你们看谁去合适呢？”老根问。
老大志刚，他看看父亲，又看看弟弟，不好意思开口，只是站着。
老二志强，生来就是善于分析又酷爱讲话，他先开口了：“爹爹，哥哥比我大，劳动锻炼机会比我多，他长的健壮又有气力，就让他先去吧。”
老根听了点点头，他问：“你为什么不想去呢？”
“第一，我比哥哥小，繁重的劳动活，我干不了，也受不行；第二，我觉得……”下面的话，志强刚说了一个开头，就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志刚仿佛知道弟弟的意思，接着就说开了：“爹爹，志强的第二个条件，我想是这样的，他学习比我好，在班上是学习的排头兵，只要继续下去，将来考上大学是蛮有把握的。”
老根点点头，继续地听着。
“哥哥，我们都已经快高中毕业了，不管谁去工厂都是有作为的，以后我们家里一个大学生，一个工人，只要我们都努力工作，养活我们的爹爹是没有问题的。”
“弟弟，你说的不错，就是退一步讲，家里有你我两个兄弟，即便是种地，也能养活我们的父亲，生活也是不会差的。”
老根听完这些话，从心里对两个孩子更加喜欢了：“既然如此，那么以你们的意思，我做出决定，志刚去太钢干这个工作，志强继续上学，努力学习，迎接考试，准备上大学。”
老爹的最后决定，似乎比任何人都公正公平，就这样一家三口举杯饮酒，迎接新春的到来。
二
人们习惯地认为，幸福的生活总觉得太短，而苦难的日子实在难熬，事实也正是这样，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老根的两个孩子，自新春分领工作后，就各自努力去了。先说老大志刚吧，正月初六，便起身奔太原去了。刚到工厂，那位称叫“伯父”的干部就接见了他，把他分配到了第二车间，工种属钳工，这工作既轻松又自由，志刚实在是称心如意。志刚这孩子老实肯干，把学到的知识同实际工作相联系，很快在机械制造和工件改进方面，初露头角，比同时进车间的城市青年要有造诣，深得老师傅们的好评。
半年时间里工资提了两次，在车间技术组还担任了小组组长。 他多次写信告诉父亲，这里的这些情况，每月如数的把工资寄回了家里，很使家里的父亲欢喜，他在信中说所的哪些事，使老父亲得到了安慰。上半年，志刚被厂里评为科技尖兵、先进生产者，并得到一台黄河牌收音机。他把收音机托人捎回来，交给了老父亲。每到夜晚，老根就打开收音机，听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然后再听上一段豫剧，老根心里真是甜滋滋的。
老二志强，初六送走哥哥回来，就回学校去了，到学校后这孩子比以前知道的多了，每天早起半个小时，锻炼身体。当学校的上操钟响起时，他已转入紧张的学习之中，他对书中的知识是那样的热爱，到了晚上去睡觉的时候也还带着课本，把当天老师讲的知识到寝室里后，还要看上一遍。他在给哥哥的信中说，要注意克服个性，遇事不但要多想，还要演表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不说话？
哥哥回信说，我这边很好，他叮嘱弟弟要团结好同学，希望你要像你的名字一样，有个壮志凌云的志向，有个刻苦钻研，拼博到底的精神。哥哥不在学校了，知道你很孤单，你一定要保重。
半年以后，二孩子的学习成绩终于显露了出来，六月中旬，学校的统一考试中，他获得了第三名，“三好学生”的镜框奖励，在学校总结会上领到了手中。他给志刚哥写信中，把这个喜讯报了过去，并坦言表示：对于今年的升学，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走个名牌大学绝对没有问题。假如我考不上，我是决不再回去见你们的。
二孩志强他一直吃住在学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一切吃喝开销，全由老父亲托人捎到学校，为此，老根十分想念，只要志强一回来，老根就特别高兴，他把二孩叫到跟前，摸摸他的肩膀，拍拍他的头，问：志强，你哥哥是不是也这么高了？然后把老大寄回来的收音机摆弄摆弄，再抬头指指墙上的二孩子的玻璃“三好学生”奖状，心里不知有多么高兴……
三
七月来临，在教育界来说是个大忙季节，或者说是个丰收的季节，因为7一9号要举行闻名世界的全国统一考试。
为了迎接这次考试，老根亲自到公社学校看望忘了他的二孩子，把孩子要用的一切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二孩子拼命的学习精神，使老人感到十分高兴，但老根也很担心，因为二孩子为了迎考，往往是无明贪黑的学习，有时候还会忘记吃饭，从面目上看，他已经消瘦多了。
全国统一招生的7日8日9日，转眼就结束了，10号那天，二孩子志强回到了家里，他显得有点高兴，似乎马上就要得到什么？老根询问了他考试的怎样？二孩子告诉老根说：爹爹，请放心，我考的很好。老根听了很高兴，他吩咐志强，让他给哥哥写封信，叫他回来住上几天。
本来志刚的心里就很烦乱，他担心弟弟的考试情况，这次接到弟弟的信后，已经是13号了，他从信中似乎看到了弟弟兴奋的样子，为他考试的良好，而感到高兴。他急忙向厂领导请了假，给自己的伯父说了一声，然后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于14号上午回到了家中。
志刚一回来，全家就团圆了，志刚看到父亲健康的身体，甚是高兴，他又看看弟弟，不觉为弟弟的消瘦脸庞而有所吃惊，以前我们站在一起是一样的，如今不到半年之别，弟弟就消瘦的这么厉害，发生了这么大的差异，尤其是弟弟的皮肤也显得有点黑了。他安慰弟弟多休息、多吃饭，尽快补上来。老根呢？他看看身边的两个孩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两孩子在家里呆了两天，然后就一同起身往太原去了。
8月2日，二孩子从哥哥那里回来后，就到学校去探问录取情况，学校告诉他3日会有结果，3日学校通知初选上的学生人进行体检，我邻居的二孩子没有接到学校的通知，当天晚上，他就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了。
这天二孩子没有回来，到了4号晚上，孩子仍旧没有回来，老根猜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来找上我，让我用自行车带着他到学校去探听消息，我们一踏进学校大门，老根领着我就到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去找他，当我们把情况跟老师说清楚后，老师说，昨天晚上他来看分数，差2分没有上到录取线，他低着头没说什么，就出去了。老根说他没有回家去啊！任课老师又带着我们，到所有的办公室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二孩子志强的影子。
邻居老根显得很着急，回到家后，他又找了亲朋好友，让大家帮他去找他的二孩子，可是到了五日晚上也没有找到二孩子的影子。他急忙到邮局给大孩子志刚拍了电报，让他快速回来。
六日一早，渠管所发电站，在拦杂物的闸门前发现了一具男尸，老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会走绝路，但是帮他去找人的人，还是赶到了现场，结果一看，正是老根的二孩子。
四
老邻居陈老根二孩子的死，给了他当头一棒，老根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那一日，辛酸的泪已经流干，呼喊儿的悲伤揪人心酸。老根的二孩子是老根的心头肉，从小把他抚养到大，本想他能金榜题名，考上大学，有个好前程。如今他却寻了短见，不在人世了，老根的心里你说有多难受！
大孩子志刚接电报赶了回来，一见此景，不觉伤心落泪，这是他的亲兄弟呀，18年来同生在世，形影不离，8月2日的时候还相聚在一起，谁知那次他回家竟成了决别，都怪自己不知道关心弟弟，不给他指明方向，让他把压力积在了心里……
十天后，我和老父亲又去安慰老邻居，那天晚上老根让我们坐下，说话声音很低很低，只见他一手抚摸着大儿子志刚的头，一手摸着桌上的收音机，抬头再望望二孩子，各科成绩考试得的奖状，他脸上显的是那么样的阴沉，半天没语，他嘴里虽然没有说话，可我知道他一定在想他的二儿子了。
这是巧合？还是上天故意这样难为老根，夺去了他的二儿子？老根在18岁上失去了自己的弟弟，而今，他的大儿子志刚也如此，在18岁这年也没有了自己的亲弟弟。老根问苍天？老根问大地？是谁布下这样的一盘棋？苍天无语！大地不吭气！而我的老邻居陈老根从此便低头不语……
1980年10月18日于龙虎湾
2025年6月18日整理于朝阳
作者简介：程银昌，河南林州人，中国乡村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安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林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林虑村落文化》编审，《龙虎湾文学》主编，《首都文学》特约编委、签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