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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风巴音布鲁克
中国作家网
2024-09-27 06:41:30

巴音布鲁克,蒙古语意为“富饶的泉水”,其位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地处天山南麓腹地,四周雪山环抱,是我国第一大高山草原。

我妈妈打小生活在内蒙古化德县,她管那里叫“北草地”,常常说起草原的习俗、风物和故事。她说,北草地的春天从夏天开始,草芽儿小心地抱紧自己,等待地缝儿、等待天机,秋风里,风把草原吹过来、吹过去,有时不用风吹,草就低了,生来就带着风的姿势;她说,草黄的时候,东边来一挂牛车,西边来一挂牛车,南边来一挂牛车,北边来一挂牛车,北草地的干草车啊,全都装得老高老高,暖烘烘带着冲天的香气。

草原把妈妈养大,我对草原有着命脉里的亲近,且有过诗的发现与表达。以河北坝上草原为基础和线索,我写过一首《草原》:春来草色一万里,万里之外是我的草原。要有一株苜蓿,要有一只蜜蜂,有蜂嘤的神圣与宁静,没有阴影。要有一双更大的翅膀,为风而生,要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直指虞美人的花心。要有一匹小马,雪白,或者火红,让它吃奶,一仰脖儿就学会了吃草,草儿青青。而草,一棵都不能少,哪怕少一棵断肠草,天地也将失去平衡。

怀揣着这样的句子抵达巴音布鲁克,我要再次印证我的诗,我要再去感受那遍地的草和干草车。

到了看了才知道,原来诗也是有家的,也是有生身之地的,离开养育它的泥土或精神原乡,味道就变了,甚至让人“读不懂”。

巴音布鲁克,一个和别的好地方一样好的地方,作为草原,可谓极端的存在。它的超出两万平方公里的辽阔,超出我以往对草原的认知和想象,给我以遥远的陌生的感动;它的史诗般的存在,则给我带来作为一个新乡土诗人的沉默。

举目四野,不见风吹草低,不见牛车马车,不见苜蓿,也未见花和蜜蜂,没有树。巴音布鲁克只有绿,只有草,只有草地,如一张密实的草毯,再大的风,也不会把它掀动。巴音布鲁克振鑫牧业发展有限公司党总支书记巴图江东听说我写诗,开玩笑地说:“‘湿人’有福气,本来草场都黄了,你把雨给带来了,转眼草又绿了,石子儿都绿了。”

以巴音布鲁克小镇为坐标西行。草,看上去全是一个样子,仿佛整个巴音布鲁克只有一种草,散文家碧野当年在《天山景物志》一文中说它是“酥油草”。直到在江巴口牧场,听老牧人江巴说草,才知道仅在他的毡房周围就有170多种草,其中有90多种中草药,牛羊要是得了病,会专挑能治病的草吃。

草,紧贴着地皮,不见生长,但它在生长,一片草场,恰好给牛羊一个季节。俯下身仔细看,才知道草里有花,我一眼就认出的,是马兰、蒲公英、紫地丁,还有毛茸茸、密麻麻的雪绒花,不起眼的灰茎,托举起绿豆粒一般的花蕊。忽然想起,有一年小说家冯骥才到奥地利访问,看当地人把雪绒花串成项链当礼物,甚为惊奇。待他归来,到了河北蔚县空中草原,忽见雪绒花,几乎以为是哪位仙人路过,撒下花种。他以激动的心情写下《中国的雪绒花在哪里》,发表在《人民日报》上。

花草间的羊,也给人特别的感受。我对羊原本并不陌生。小时候放羊,是燕山的黑山羊。父亲把羊群交给我,我靠在北山的松树下写诗。我曾经多次写羊,想学希腊诗人佩索阿的样子,以为看我的羊,看到了自己,或者,我注视父老山民,看到了羊群。但巴音布鲁克的羊,大不一样。一律是雪白的身子,黑头,健壮,沉静,心无旁骛地吃草,只吃草。需要转身的时候,默默地一齐转身,黑头总是朝着一个方向。要想把它们描摹下来是难的,写意是难的,我想,只能用木刻把它们一刀一刀刻出来,只刻黑头,其余全是飞白。回想诗人阿信的那首《山坡上》:“车子经过,那些低头吃草的羊们,一起回头——那仍在吃草的一只,异常孤独。”这让我在巴音布鲁克的几天里持续寻找,但只找到低头吃草的羊群,未见孤零零的那只。

往南走,到了高处,豁然开朗了,明白了,巴音布鲁克——富饶的泉水,皑皑雪山的馈赠。泉水千眼,细流万条,带着雪色,汇成天都河。真是《西游记》里的通天河?也说不定。河水已经够大了,但流动缓慢,恋恋不舍的样子。它在草地蜿蜒,构成天然景区,当地人称“九曲十八弯”。在我看来,它更像是定格的闪电,我在心里默念:闪电放走流水,去吧,去吧,寻找你的大海;草地说:海子不是海吗?草海不是海吗?大海说:来吧,来吧,等什么等;水说,我要让一棵草,让一粒草籽上的鱼子,成为鱼。

听说,每年10月中旬,满草原的白天鹅会在天都河的开阔处开会,先听一个天鹅讲,再听另一个天鹅补充。猜想那是在部署迁徙的事情,开会之后,它们在月夜悄然起飞。出人意料的是,它们不是万里奔袭,只到300公里外的库尔勒孔雀河安家。也有不走的,有的病了,有的老了,它们的伴侣,坚持留下来,在冰天雪地,用翅膀捂住那渐渐冰冷的身子,它们流泪了,泪水成湖,人们称之为“天鹅湖”。

来到巴音布鲁克小镇东临的巨大土堆旁,脚步停下来,大家沉默了。眼见土堆浑圆、庞大,外围是石头平铺的花样圈,再向外,是一个同心圆土堆,再向外,仍然是一个同心圆。圆外还有一圈用石头单独围成小圆圈的更大的同心圆。在第一个圆与第二个圆之间,还有东南西北四个放射状直线。同行小友志新,在土堆顶上拍摄到一个孤零零的蘑菇,竟然是这祭坛的样子,如天坛。

2017年6月21日,《光明日报》刊发了记者王瑟从新疆发回的报道,说是一座神秘的土堆引起丝绸之路天山古道巴音布鲁克路网实地综合考察队队员的注意,科考结果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这个土堆,竟然是有着3000多年历史的祭坛。

三千年风吹日晒,它依然浑圆,依然庞大。专家测量后发现,这个祭坛最中心的圆直径50米,二层圆直径71米,三层圆直径100米。这3个数形成一个等比数列,公比近于根号2。这种现象如果不是出于偶然,而是人有意规划的,说明在那个年代,筑造它的人无疑受到了中原的影响。学者认定它为祭天的祭坛,是因为这种现象在我国历史上不是偶然出现,都是为祭天而有意为之。还有人认为这祭坛形制与蒙古包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可以说解决了蒙古包的起源问题。我反过来想,是不是它本来就是依据蒙古包打造的呢?它顶部的凹处,并非坍塌,亦非缺陷,而是原创设计,犹如额吉把蒙古包的穹庐打开,透光、透气,散发着奶茶的香气。

古老的巴音布鲁克祭坛,古老的家园。祭坛如大地的眼睛,给我一个全新的视角,瞭望南山额尔文雪峰上的阳光,回望天山之阳山口的月色,引导丝绸古道上的人东奔西走。

巴音布鲁克,谢谢你给我这些。设想为你献诗,有待沉浸,有待生发,有待灵感和诗性直觉加速,有待老命与语言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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