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散文

圆明园坐落于北京大学西门对面，与北大如“敬亭山”彼此相望。她是带着历史之痛的废墟之园，河水围绕园内景物、平平地流，到湾处忽然呈现出一大片正盛放着的荷花丛，遥望荷花尽头的堤岸上是些老柳树、翠碧色芦苇和来来往往的彩色游人。原先沿岸土坡上种了许多果树，但那场大火之后，保留下最多的是现今这些植物了。

这里数荷花最多、最美。在老家读书时，我已在明信片、墙上张贴的画报和爸爸办公桌的台历中欣赏过它们盛开时“娇花照水”的风姿，也读过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的佳句。深夜诗人孤寂无眠，却听出雨打残荷的妙音，写下《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此后人们踏河园，望残荷、生悲悯时又会多出一份诗意的感悟了。

从正觉寺进入圆明园，这儿纤尘不染，即是很多人来这里活动也没有乱扔纸屑、果皮、或包装袋子的现象，我极喜欢这园子里十分干净的道路，及路两边种植着各种各样的树木，或有落叶的、长青的、或有高耸的、低矮的都显得那么漂亮。路过植满垂柳的地方，因管理养照的好，满树的繁华压弯了枝头，一些垂柳的碧绿枝条几乎触摸到了地面和水面，让人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水中碧绿叶子的高处绽放着大朵大朵的荷花，似婷婷舞女展开裙裾时洁白脸色里透出的一抹羞涩微笑，美得不觉让人要惊呼出声了。若起风，大风将园内植物吹的摇曳不止时，又会因圆明园遭遇那段悲惨历史的缘故，尤感山雨欲来，这种感受破坏了圆明园里庄严、宁静、美丽的景色，我知这是心中的文学印象和历史事实造成的一种真切的压迫感受。 

我记起故乡徐立新先生的牡丹图册。画中牡丹花朵硕大、饱满……其中一幅名为“迎风斗艳图”，牡丹花在风雨中傲然屹立颇有几分美人飘零之感，使观者心生遐想…祈望牡丹纵有风雨亦归晴。让人感慨花朵虽生命短暂，却鲜活、充满生机。那么圆明园里的荷花呢？在秋冬之季整株凋敝，来年亦含苞绽放！生命脆弱却也无比坚韧！跟随四季植物有零落、哀婉之情状，同样也蕴含着不屈的别样美丽。李商隐在寂夜听“雨打残荷“之音，是一种含有悲剧精神的美，他正是想将自我的生命飘逸出来，融通向自然世界，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振的美妙意境。那么，繁华过、破坏过的圆明园里面的建筑呢？她同样具有生命力，她矗立在那儿，是坚韧、是倔犟、是悲剧…却也无法掩去她的美丽。

我来圆明园游览本意是想感受那段历史，从那些被焚烧的残破里感受古建筑的华美雄姿、感受历史造成的遗憾！

进入西洋楼遗址另外需要十五元的门票，门口熙嚷拥堵，缺少了肃穆之感。圆明园景区对外开放除了供人们闲遣以外，也是警醒世人勿忘中华民族近代历史之耻。我来到这里，定会再买门票进去，一张小小门票岂能阻止我去探访历史，感知历史的决心呢。

高大的黑皮古槐树萦绕出了一片浓密的绿荫。长椅上坐着几个有些吵闹的老人和孩子，其中还有困乏的人躺在椅子上面睡觉，或是逛累了，在盛夏里那睡相倒是十分自得，并无违和之感。椅子旁边的草地上堆放着一些孩子们的物品。

西洋楼遗址处十分热闹。

白色遗址倒影于水中怡然不动，孩子的姿影如欢畅鱼儿般乱窜，建筑的白影便灵活起来了。在残破的喷泉下，生长着一些碧莲，四面蒹葭环合。我久久望着正在残垣断壁的建筑上嬉戏的孩子和大人，在历史遗落下来的细枝末节里找寻着中国古都宫庭建筑的神韵，眼前景物已不局限于景物，是过去的踪迹、是经过岁月汰洗虑选过的历史。历史让我们在绵延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平日里，我们可以忽视着周围，像忽视草的生长，而在圆明园里历史就在草里发生着……此刻，我想在这里遇见一位“故人”，哪怕在察看着他的脸时心间会掠过惊讶，哪怕是苍老变化的历史发生在了彼此的眼目之中，可他会在哪里呢？

在路对面的防腐木铺设的桥面上，转角的蒹葭丛前女人带着孩子在拍照，“妈妈，我觉得这桥上很可怕，你看呢，草那么深！”孩子说道。

“这没什么呀……是蒹葭”，妈妈自顾地说着，似乎错过了一个陈述历史文化的恰当时机，仿佛那段历史与她们并无多少关系，相关的只是眼前的盛夏景色。

在满园绿色的衬托下，残败的白色建筑以外确实风景如画啊！我自己都不禁赞叹道。

“我们不能只用平庸的目光瞧见风景呀！”我心头一缩惊醒般想起一件事情来，是我还在读大学时的暑假，打算去南京探望妈妈的姑姑。  

爸爸问我“会去中山陵吗？”

“嗯！”我点头。

“孩子带上一把黑色雨伞去中山陵！我们不能只用平庸的目光去瞧见风景！”

那时风华正茂的我张扬地向外生长，心间会对大人的话产生出不屑的态度，少有对他的话生起肃穆之情来，但这句话却记忆颇深。多年后的此刻已故去的爸爸完成了他对女儿教诫的闭环，想此，我不禁垂落下了眼泪。

在西洋楼遗址前的那段槐树林，那些长着老树瘤子的粗干，直到高处的树身上都长着一些青苔，它们是那段历史的见证者、守望者，它们的存在增添了遗址历史的威武和雅致，会让人幻想皇族是怎样在这些植物和建筑下生活，是怎样的一种气象呢？以前的王爷、佳人走在宽敞明亮的大青砖路面上，踏过曲径、越过一座座红漆扶手的拱桥，眺望连接着远处宫殿前的河堤和水面，他们中间是否有人隐约看见了未来的历史？今天能来到这里瞻观的人，不是所有人眼里只有风景而没有历史。我看见那位南方来的中年男子，在听导游讲述时，环顾建筑，表情凝重，似乎心有壮阔波澜、似乎有眼泪快要从他沉静的脸上滑落下来了。还有一旁石椅子上坐着的两对老年夫妇，凝望着眼前景色哀叹地发出沉重的议论和叹息声“唉，一百多年了！”“那场罹难太可怜了！”“落后就要挨打呀！”

这是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吗？

王朝有建立也有更迭，战争是少数人的发端，每个王朝的覆灭都会牵扯到无辜建筑、植物和人进行“殉葬”，每当此刻才尤感叹能够生活在和平年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幸福之下的人们最容易忘记历史的不幸和痛苦，如同有人似乎已经淡忘了我们的历史，但文字从不曾忘记！1860年10月18日，英法联军火烧了圆明园，我忆起法国作家雨果先生的话“在世界的一隅，存在着人类的一大奇迹，这个奇迹就是圆明园……”

我们看到历史就在圆明园的草里发生着！

踏着青石板路面走出园明圆，就是完全的现代文明。人类做为历史中的微尘一物，总归肉体要飞灰烟灭，有时人真不及残破的建筑久远。我伫立转身又逆光回望过去，看不清楚了叶影上的花，但在夕阳余晖下，我心间泛起一个海，那处琼楼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