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二月初三，定陶城外的祭坛在凛冽寒风中巍然耸立，玄色旌旗在祭坛四周猎猎作响，与苍穹融为一体。刘邦身着玄色冕服，十二旒冕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玉珠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似在奏响王朝诞生的序曲。他缓步踏上祭坛，脚下的青铜鼎中腾起袅袅青烟，裹挟着艾草与沉香的气息，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人间的盛典传递给上天。

张良立于文武百官之首，目光沉静如水。他望着祭坛上那个曾经在沛县街头嬉笑怒骂的“沛公”，那个在鸿门宴上神色慌张却又强作镇定的刘邦，如今却已褪去市井之气，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博浪沙的铁椎、下邳的黄石公、鸿门宴上的惊心动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他深知，眼前这个男人能走到今天，绝非偶然。

祭天仪式结束后，行宫大殿内暖意融融，烛火摇曳。珍馐美馔摆满长案，酒香四溢。酒过三巡，刘邦突然重重拍案，声音在殿内回荡：“今日不论军功，只论筹谋之功。子房当居首位！”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曹参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周勃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们战功赫赫，浴血沙场，却在这一刻被否定。萧何作为刘邦的同乡旧友，此时也微微蹙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张良刚要起身谦辞，刘邦已经高声宣布：“朕欲封子房为齐侯，食邑三万户！”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三万户食邑，这是前所未有的厚封。萧何的封邑不过万户，曹参、周勃等人的赏赐与之相比更是相形见绌。张良能感受到数十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自己，有嫉妒、有不解，更有隐藏在暗处的敌意。

他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袖如流云般垂下，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范：“臣不敢受。”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如重锤般敲击在众人心中。

刘邦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为何？莫非嫌少？”

张良行至殿中，向刘邦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坚定：“陛下明鉴。臣始与陛下相遇于留县，此乃天意。若陛下不弃，封臣留侯足矣，何须三万户？”他的话语中，既有对过往的追忆，又暗含深意。留县，是他与刘邦相遇的起点，也是他命运转折的地方，选择留县，既是对这份缘分的珍视，更是一种低调的自保。

“这...”刘邦一时语塞，留县不过是个小城，户不过三千，与齐侯的三万户相比，天差地别。

丞相萧何趁机进言：“张良先生高风亮节，但陛下赏功罚过，乃立国之本...”

张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洞悉世事的睿智：“萧相国所言极是。然运筹帷幄，本为臣子分内之事。曹参、周勃等将军身先士卒，攻城略地，方是汗马功劳。”他的这番话，巧妙地平衡了各方关系，既保全了刘邦的帝王颜面，又安抚了武将们躁动的情绪。

刘邦沉吟片刻，突然大笑起来：“好个张子房！朕准你所请，封留侯，食邑留城。但另赐金五百斤，珠二斗，不许再推辞！”他的笑声中，既有对张良智谋的赞赏，又暗含着对其识趣的满意。

宴席散后，夜色如墨。樊哙追出宫门，一把拉住张良的衣袖，满脸疑惑：“先生何故推辞厚赏？莫非真如传言所说...”

“传言如何说？”张良驻足，目光平静地看着樊哙。

樊哙压低声音，神色紧张：“有人说先生见陛下诛杀韩信、彭越，心寒胆颤，故示弱以求自保。”韩信、彭越，这些曾经与刘邦并肩作战的功臣，如今却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令人唏嘘。

张良仰头望向夜空中的星辰，繁星点点，却照不亮这人间的波谲云诡。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樊将军可曾猎兔？”

“自然。”樊哙回答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此乃天道。”张良轻抚腰间玉佩，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今日满座功臣，他日能善终者几人？”

樊哙脸色骤变：“陛下不是勾践那等...”

“陛下是明君。”张良打断他，目光深邃而悠远，“但帝王心术，自古如此。与其盛极而衰，不如适可而止。”说罢，他转身离去，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在月光下宛如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留下樊哙怔立原地，望着张良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