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僧掘获佳卉之所闻
上虞西南多山,冈峰兀立,翠岭重叠。西乡兰芎山,距上虞丰惠老县城约二十里许。山间松木葱茏,杂产兰草,风景绝胜。山中有一古刹,名福仙禅院,旧时禅院深及七进,广厦连云,气象壮伟。禅院建自唐咸通八年,古迹甚多,有晋时葛洪炼丹池、明代先贤倪元璐读书处等遗迹。寺后本有一塔,相传毁于太平天国时期。民国间禅院内已是断碑残碣,凌乱山谷,模糊莫辨,荒芜不堪。
民国十九年三月二十四日清晨,有位名叫阿明的寺僧,只身漫步寺间,无意中突然闻到清香阵阵,扑鼻而来。一时好奇,欲一探究竟,于是向就近山谷寻觅。不一会儿,果然在圮塔乱石间,瞥见一株兰草,有花二支,叶数茎,正绽蕊欲放。嗅之幽香逾恒,犹如麝香之气,与普通兰草品种迥异。于是阿明就用竹爿掘获,移植于盆中,以供案头清赏。起初并不知道此为兰中珍品,不多日即被识货的人看见,谓此兰为“永丰梅”,又名“王者香”,系兰花中最名贵的品种。其价值连城,得之非易。于是寺里众僧认为此兰在寺院旁边所掘获,理应属公有之物,欲变卖分得利益。于是互相争执不下,扰攘不已。
不多久,此事被城里一位酷爱兰花的赵姓耆绅得知,立即出大洋八百四十元购得。其分作十二股分派寺僧,阿明独得五股,领洋三百五十元;其余僧人各得一股,照数分摊。此事才告平息。其中可见民国间寺院衰败、僧众潦倒之状态,实可叹也。
关于永丰梅,1930年上虞冯子才所著的《续兰蕙同心录》有所记载:“永丰梅,民国九年出奉化,山客徐阿基掘得。为四明杨祖仁先生手植。兰客刘兆全携来酒样。厚肉、平边、捧舌丰满。”并有一帧白描图。《续兰蕙同心录》中“永丰梅”附诗中有“永丰门外翠微微,春到人间香草肥”之句,永丰门为杨祖仁先生生前位于宁波的居住地,“永丰梅”因此得名。文中所谓“酒样”是指酒精泡的实花样,虽易褪色,但形态能保持原样,故多为江浙人采用。可见冯子才在民国十九年(1930)时也没有得到“永丰梅”,他是根据“永丰梅”酒样进行记载的。而就在这年,上虞本地兰芎山也发现了此品,或许是冯子才编选《续兰蕙同心录》时所没有想到的。
二、兰芎山藏经纠纷始末
民国二十年(1931)九月的一天,一份来自上虞的报告呈送到了浙江省政府主席张难先的案头,时任上虞百官上里里长的谷旸在文中称该县兰芎山福仙禅院有一批明版藏经,要求政府派学识渊博者到该县厘定,以免散失。张难先阅后立即签发《秘字第六九五八号批示》,要求教育厅协助办理。
究竟是何古籍这么重要呢?原来上虞西乡有兰芎山,为本邑名胜。山上福仙禅院藏有宋版大藏经全部、明版武英殿本经卷多种。由于年代已久,无人注意,且庋架于潮湿之地,以致虫蛀蚀损、多有残缺。谷旸见后甚觉可惜,于是“以该经有关一邑文献”而呈报浙江省教育厅,请求派员鉴定。在张难先批示后,省教育厅即派督学张行简来虞,会同县长吴云啸、教育局长楼隆基前往视察。经过查看,发现共计八大橱柜的经书,分别藏于福仙禅院及梁湖新庵两个地方,认为有保管整理必要,后续当即成立藏经保管委员会。保管委员会成立目的是:“整理保管本县兰芎山福仙禅院藏经,毋使散佚、蠹蚀。”委员会由县长、教育局长、县立中山图书馆馆长、县党部代表一人、福仙禅院主持僧及研究佛学者、热心公益者等人员组成。委员会主要职务是筹划经费、聘请名家校订修补、经卷晾晒庋藏。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底,县里派遣县立中山图书馆馆长周晓楼前往,雇佣工人准备将经书用船运往县城。不料梁湖有个名叫周兆棠的人,串通本地无业游民二百人,在半途将经书劫走。周晓楼立即报告教育局,再转到县里要求拘办。此间有人居间调停,案件悬而未决。
到了民国二十二年二月间,梁湖发蒙小学校长赵伯韦发现此批经卷被劫后已有人在盗卖。为维护国粹、保护古物起见,特据实向省教育厅及第七行政特区专员赵次胜呈诉,要求追查此案,控告周兆棠盗卖真经及吸食鸦片等。省区发令要求县里限期查复,周兆棠得知消息后暗中逃离,县里屡次拘捕均未逮获。查得剩余的藏经由第四区长陈中梁等搬运至县里,由中山图书馆(城内学宫路三号)保管。并函请上海宋版藏经会派员来虞再作鉴定。经过甄别,其中有两卷确为宋版真本,其余均为明版。由于经书目录已经散失,无从稽查,以致该案悬而未结。九月间,中山图书馆致函宝静法师,提及此部明版藏经系明倪元璐所喜读,历代主持不知珍惜,致鼠伤蠹蚀、残缺不堪,运来馆时尚有六大橱。中山图书馆先按经类及字号,分别检出,再整理补缺,手续冗繁。因缺少修缮资金,印发捐册百本,并函请宝静法师书写劝募启事。
同年十月底,周兆棠以为风声已过,偷偷潜回家里,被赵伯韦侦知。赵遂于十一月一日下午秘报县里,县府连夜派警员随同赵赶往梁湖,将周兆棠拘捕,押送回城。十一月五日开庭审讯,因周吸食鸦片,先送丰惠城内维生医院检验戒毒,盗卖藏经之事则定期复核审判。此案遂暂告一段落。
抗日战争爆发后,据民国28年“浙江战时图书馆统计资料”显示,上虞县中山图书馆收藏的明版大藏经数量达6062册。民国30年(1941)上虞沦陷,中山图书馆停办,藏书损失殆尽,这批兰芎山藏经最终亦下落不明。
三、福仙寺式昌法师进院记
福仙寺自明清以来,主持乏人,寺宇衰落,产业荡废。民国二十五年间,县人钱俊人、张孟庚、陈友琦,县长陈大训及海上王一亭、朱庆澜、屈映光、冯仰山等居士,见此情形,有重整寺规、保留胜迹之愿望,特聘请四明观宗寺退院式昌老法师担任福仙寺主持。
民国二十六年,农历正月二十七日,恭请法师进院。礼佛毕开会,由该寺监院慧耀法师恭请老法师至演法堂演说,式昌老法师讲话内容大略是:“承诸老居士介绍到兰芎山来主持,实非初愿所及,总之希望诸位作永远之护法,才可安贫守道、兴建佛寺。若无人护法,则贫衲实无力维持、安住僧众。衲年老力衰,又不会向人间募缘求乞,又且初到贵处,黑白不明,难免魔党破坏暗扰。务希各地长者宰官竭力保护,并随时指导一切。如此则衲之头目脑髓,亦情愿喜舍于兰芎山。据说本寺田地有六十余亩,山场有五百余亩,被前住僧变卖殆尽,此事最为紧要,要设法收回,可作为本寺斋粮,斋粮既有,僧众容可安居。……”
接着是陈大训先生演讲,大略是今天式昌法师进院,法师道高学富,到兰芎山来,实在是不容易请到的。寺内产业必须要拿回来,可令法师安排僧众,宏法利生。寺宇是上虞胜迹,今已东倒西坍。幸赖梁湖张孟庚先生随时修理,维持香火,功劳不可言说。此次发愿重兴佛寺,应该依法保护,不能任其荒芜,理应整修殿宇,所植树木,以增风景。自民国二十六年起,每年由政府种植树木,并封禁十年,以期成林,在封禁期内,分请百官、梁湖沿江政府机关严密保护。
又朱庆澜先生讲话,称自己祖籍是绍兴,唯绍兴话不会讲了。今由上海到梁湖,亲送式昌法师进院。兰芎山历史最古,地位也很好,是块福地,奈因地运不常,至今寺院荒凉,产业荡尽,住僧乏人。幸大家同意,发心重整古寺道场,恭请式昌法师来主持管理。法师于四明观宗寺任过方丈,学德高尚。兰芎山必有复兴之希望云云。
后又有屈映光、范高平、傅汝明先生及法运法师等演说。最后由慧耀法师演说,大体是痛恨前寺僧之腐败,今大家要重兴佛祖道场,弘扬佛法,有益于社会民众云云。
这次恭请式昌法师到兰芎山福仙寺主持管理,不少信佛居士参加,有王一亭、朱庆澜、屈映光等名人,可谓群贤毕至。大家都希望齐心协力,重兴兰芎山福仙寺。而就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的七月,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王一亭携家眷避地香港以拒敌伪拉拢挟持;朱庆澜投身抗战赈灾;屈映光在上海号召组织联合救灾会及僧伽救护会,出入战地,救护伤患,后入内地、迁重庆。处于风雨飘摇之际的兰芎山福仙寺,重兴计划亦遭受挫折,自此再度陷入低谷。
时光荏苒,岁至今朝,又有居士信徒热心福仙寺建设,以期重振道场,当属幸事。愿此浙东名山再现辉煌。
---原刊于《上虞史志》2015年3季刊(总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