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聪明累》(王熙凤判词)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凤姐可谓“心机”,协理荣国府、弄权铁槛寺、毒设相思局,处处显示出权术机智,但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贾府破败之后成为众矢之的,短命而亡,令人感叹。
脂批,“其一生短处,在是‘恃强’二字”,可谓真矣。一切皆是虚妄,何故执着于注定无解的人事?其之“算计”是一个双向的动态过程,算计别人也意味着伤害自己。“卿卿”终究是闺阁女子,太聪明不是好处,在“末世”之中,显得无用,反而是张催命符。凤姐以“心已碎”的如履薄冰勉强维持中干的大厦,在“性空灵”的结局之中感悟命定的悲哀,而结局的崩溃又消解了王熙凤一生奋斗的意义,让俗世之人的个性挣扎显得无比可笑——世俗的智慧终究是无用,越轨的权力伸张也必然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见,在封建的家族权力运行之中,人异化成为权力的工具,聪明反而成为了拖累,让人感觉到无比地悲哀,所谓“凤姐之权诈,可畏亦可悯”是也。

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
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劝人生,济困扶穷。
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本曲以巧姐儿为主体视角进行呼告,在充满宿命感的荒诞之中伸劝世之言,给人当头一棒。
“忽遇”像是猝不及防的偶然性在发挥作用,而根本是“积得阴功”的无心善举,是善心结出来的善果。 “余庆”的根本存在原因在于刘姥姥朴素的道德观发挥了作用。亲生兄舅与刘氏的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亲情异化之下,人成为了金钱的奴役,至亲至情甚至还不如外人,充满了吊诡讽刺。
“上有苍穹,乘除加减”,借用俗言俚语与算学术语,将命运比作不可篡改的天账,充满宿命式迷雾的苍凉之感。 此曲将儒家善恶观与佛家因果论双绾,在两端对照之中表现人情冷暖,勾勒出人性两极。亲情虽然异化为经济性考量的不堪,而恩情偿还却予人以朴实之感!正如白先勇所言,“此为千红一哭中罕见的暖色,但这暖色背后仍是彻骨的苍凉”。
---《好事终》(秦可卿判词)
画梁春尽落香尘。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宿孽总因情!
“春尽落香尘”,可卿青年早逝,淫丧天香,进行了前瞻预言。
“风情月貌”的外表本身并无罪过,但却引发了乱伦的家族性丑闻,由此变成了“原罪”。本曲明贬秦氏,暗指贾珍其人。在家族“末世”的背景之下,各种礼法制度崩溃以至于肉欲横行,可卿空成权力运行下的牺牲品。可见,贾珍其人在封建家长制运行下,父权过度膨胀以至于将家族异化为自己的私囊,抛却了“修齐治平”的社会责任而耽于个体私欲,十分不堪。
而“箕裘颓堕”的原因在于贾敬的无端放纵不干预,其之放任家乱,是宁府/(贾府)的衰败之源。
可卿之情,实为宿情,“孽”情也,崩溃了礼法制度,逃遁了社会道德,在短暂的情欲自主之中淫乱→→→而这也势必破坏了封建制度对自己仅有的保障与最低的红线要求,迎面而来的必然是多维度的社会重压。此之“孽”,表出于贾珍胁迫,质由乎个体情放纵,是一个双向的沟通过程,缺一不可!
我们自知,伦理层面的和谐稳定是家族强大的内因与基础,而伦理的崩溃则是家族内乱的缘起与前瞻。乱伦事件的发生无异于完整肌肤上的血腥创口,是病变感染的开始!“情、理、法”的割裂与分离,彻底打破了内部本就不稳定的松散结构,将“末世”的征兆明晃晃地端向了台面,肌体感染之下的连锁反应又拉开了家族系统性毁灭的悲剧大幕,让人直面悲剧的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