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黄昏画卷
卢新松
当黄昏的余晖透过飞机的舷窗洒进来时,我凝视着下方那片翻涌的云海,忽然心头一震——这哪里是云海,分明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啊!云层在暮色中舒展着身躯,时而翻卷如浪,时而绵长似绸,那深深浅浅的褶皱里,分明是故乡沃土的呼吸。我仿佛能闻到泥土的气息,带着咸涩的湿润,那是春耕时新翻的土壤特有的芬芳,混合着露水和阳光的味道,在记忆深处悄然苏醒。
舷窗外流动的云层不断变幻着形状,远处的云峰巍峨如黛,棱角分明,宛如故乡连绵的山峦;山下的云带蜿蜒曲折,银光闪烁,不正是我儿时常嬉戏的那条小河吗?河水在暮色中泛着粼粼波光,仿佛还倒映着岸边垂柳的倩影。云层间隙中露出一片片灰白的色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那是故乡新建的楼房啊!一幢幢拔地而起,在夕阳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泽,像一块块刚打磨好的玉石,镶嵌在广袤的大地上。机舱里的旅客们忽然都安静了,仿佛在这高空之上,听见了收割机轰鸣的声响——那“突突突”的节奏,曾无数次响彻在秋日的田野,与脱粒机“咔嗒咔嗒”的脆响交织成丰收的乐章。
我的目光追随着一片耀眼的金黄,那该是尚未收割的麦田吧!麦穗在暮风中轻轻摇曳,每一粒麦子都裹着阳光的金箔,沉甸甸地垂着头。田埂上蜿蜒着新扎的篱笆墙,枯黄的荆棘枝条在暮色中泛着暖意,一位佝偻的老者正蹲在墙边,凝视着麦浪发呆。他的银发被晚风撩起,像一蓬蓬松的蒲公英,随时要乘风而去。他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眼神却明亮如星,或许正回忆着年轻时在这片土地上挥汗如雨的时光,又或许在憧憬着即将到来的丰收。不远处,棉花田里正热闹非凡,雪白的棉絮从翠绿的枝叶间探出头来,像一群穿着白纱裙的小姑娘在跳舞。棉田深处,几抹鲜亮的色彩在穿梭——那是头戴羊肚子毛巾的小媳妇和大姑娘们,她们的身影在棉棵间时隐时现,灵巧的双手正将棉桃摘下,放进竹筐里。家中男人都外出打工了,这片土地成了她们的战场,她们用柔弱的肩膀扛起犁耙与镰刀,在烈日与风雨中书写着坚韧。
暮色渐浓,天际的霞光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大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纱。唯有下方那片“农田”里的“果林”依然清晰可见,在灰暗的天幕下泛着幽光。苹果树、梨树、柿子树的枝桠都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腰,每一嘟噜果实都紧紧挨着大地,像一群贪睡的孩子将脸贴在母亲的胸膛。那些红透的苹果泛着胭脂色,黄澄澄的梨子像一盏盏小灯笼,橙红的柿子则像一个个缩小的太阳,把最后的光热注入枝头。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向大地诉说秋的丰盈。果林边缘有一片低洼的水塘,水面在暮色中泛着墨色,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在暮光中碎成细密的星光。
飞机逐渐攀升,故乡的画卷在视野中渐渐缩小,但那些画面却愈发清晰。我看见麦田里篱笆墙边的老者,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道倔强的墨痕刻在土地上;我看见棉花田里那些穿梭的身影,她们的羊肚子毛巾在风中扬起,像一片片飘动的彩云;我看见果林深处那些垂头的果实,它们正在用最后的重量向大地母亲告别,等待一场温暖的坠落。
舷窗外的暮色终于浓得化不开,机舱内亮起了柔和的灯光。我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眼眶湿润。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记忆与牵挂,那些在云端看到的画面,其实是深埋心底的乡愁。秋日的故乡,是丰收的赞歌,也是离人的叹息。那些挥汗如雨的劳作,那些守望与等待的身影,那些被季节浸染的田野与果实,都在黄昏的暮色中化作永恒的画卷,永远定格在游子的心间。
飞机穿越云层,向更远的夜空驶去。而我,将这份乡愁小心地折叠,放进行囊。或许有一天,当我再次踏上那片土地时,会看见更多新的楼房拔地而起,更多年轻的姑娘在田间欢笑,更多沉甸甸的果实挂满枝头。但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黄昏时分从云端俯瞰故乡的那一刻,永远会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瞬间——那片翻涌的云海,那层层叠叠的村庄,那蜿蜒的河流与金色的麦浪,都在诉说着一个永恒的主题:无论走得多远,故乡永远是我们灵魂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