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的南寨电影院 |(河南)李红军
南寨电影院就在我读书的南寨小学东南边,不过一百步的距离。当我进到槐庙县城上初中,学到汉乐府诗《陌上桑》,念及开头前两句是: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我才貌合神离地以为,东南方向升起来的太阳,照耀的不是秦氏楼,而是我记忆中的南寨电影院。
出了南寨小学的校门往左拐,也即往东拐,走个七、八十步的样子,再往右拐,也即往南拐,再走上三、二十步,就是南寨电影院了。红砖、楼板的庞然大物,足足有两层楼高,我从来没有上过二楼,想象里面应该有一个姑娘在那里端坐着,绣牡丹或者荷花,而不是放映电影胶片。安装有铁制合页的四扇木门朝东,放电影演戏时,中间两扇门打开,两旁的两扇门总是关闭。
听说并非每一个乡村都有一座电影院时,我像珍惜折叠的糖纸一样,珍惜每一个进入南寨电影院的机会。母亲放下白天的锄头和夜晚的针线,说要去看电影或者看戏时,我就会亲吻一下课本,悄悄地合上,把南寨电影院视作天堂。在一日三餐连白面馒头都无法保证的年代,母亲一定是用父亲在槐庙县城上班挣来拿回家的薪水,或者她在生产队上工挣来的公分换来的钞票购买的电影票,以便换来我们精神的洗礼,摆脱掉泥土与汗水的纠缠,尽情地去拥抱酒窝里珍藏的蜂蜜。
那时候,我八、九岁的样子。面对荧幕或者舞台,我第一次懂得了一个道理:无论是武打片还是战争片,甚至生活片,好人总是笑在最后,恶人总是罪有应得。我在南寨电影院看过的电影,名字一个也没有记住,只记着上半场憋了一大泡尿,场间休息时,观众排队上厕所,那叫一个爽。人们抽着烟,大大咧咧地咒骂着恶人,听着真解气。忽听得有人喊"开场了",一道圆锥形的光束像彗星拉直的狐狸尾巴,骤然打在银幕上。我猫腰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去,心才收回来。
银幕上的女子,无论光鲜还是邋遢,一缕都是吸引我空着的手掌的红苹果。她们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乡村生活中出现过,对了,她们只在每晚睡觉前,我和母亲偎依着床头那架台式收音机,收听到的电影录音剪辑节目中闪现过。现在,她们终于出现了,有鼻子有眼,而且身影和笑容中带着七星瓢虫一般的光影,那话音照旧是收音机中窖藏的声音,只不过是跟乡音不一样的普通话的声音。
我像择菜一样,专门期待电影中某一张能和月亮媲美的脸,照亮电影散场后,我回家时没有路灯和星星的夜路。我想经常进入南寨电影院,就像每天都进入南寨小学一样频繁,可是,每当有新的电影播放时我们兜里往往没钱,我在南寨电影院外面转悠,依靠有限的电影名字和男女主角的名字,设想里面出现的情节,我的心间仿佛有一列火车在来回运送着薄荷一样清新的座椅。
后来,我在南寨小学上到三年级,就要转学进槐庙县城了。我坐着父亲的二八红旗牌加重自行车,出了南寨小学,经过南寨电影院时,我急忙回头,发现大量的玉米杆堆在检票口,门前的空地上,则是一排排的水泥楼板。一道道光影从我的心房上,铁屑一样向着紧锁的落满灰尘的银幕疾驶而去,我告别的是童年的磁场。
(下图站着的男孩就是童年的我;我后面是父亲,父亲旁边是母亲和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