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承载着宋文化精髓的开封，汴绣、包公祠、宋都御街、清明上河园、朱仙镇岳飞庙等宋文化元素随处可见，移步换景中，仿佛把1000年前的繁华盛景又带到了世人眼前，让人们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
文丨蔡相龙 编辑金明大
2024年4月9日，俯瞰开封清明上河园景区（石斐/摄）
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通过生动描绘北宋时期都城东京的自然风光和汴河两岸的繁荣景象，为后人展现了一幅烟火氤氲、市井繁华的北宋城市生活全景画卷。
在承载着宋文化精髓的开封，汴绣、包公祠、宋都御街、清明上河园、朱仙镇岳飞庙等宋文化元素随处可见，移步换景中，仿佛把1000年前的繁华盛景又带到了世人眼前，让人们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开封人言必称北宋，源自对宋文化的挚爱。开封人知道，宋朝与与汉唐一起，已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脉与荣耀，深远影响着民族精神与气质性格。
如果说汉朝是边关、是苍松、是旌旗、是大漠铁骑，那么唐朝就是太阳、是翠竹、是诗国、是少年游侠，宋朝则是明月、是寒梅、是清茶、是坚毅不屈的士大夫。
国学大师陈寅恪曾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确实，几千年来，中华文化风云际会，消散融合，最终得以累积成一座巍然耸立的高峰。
1000年前的开封城什么模样？
黄河岸边，一座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都城尽显眼底，那里楼台连绵、灯火通明，管弦丝竹、饮酒吟咏不绝于耳……
这就是11世纪中国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人口超过百万的“八荒争凑，万国咸通”国际大都市，也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大城市——大宋都城东京汴梁。
开封之“开”
开封繁荣的奥秘是什么？恐怕要从“开”字说起。
唐朝长安恢弘壮观，但“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有着整齐而又森严的“坊市”格局，夜晚宵禁时不允许有人上街，着实无趣。
而在开封，“硬件”“软件”上都脱胎换骨，成为敞开型城市。皇家宫城虽小，百姓店铺却多，市井人来人往，消费火爆无比。“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夜市在此地兴起，当时的开封热闹到什么程度？一段历史记载可作明证：
据宋人笔记《北窗炙輠录》记述：“一夜，（仁宗）在宫中闻丝竹歌笑之声，问曰：‘此何处作乐？’宫人曰：‘此民间酒楼作乐处。’宫人因曰：‘官家且听，外间如此快活，都不似我宫中如此冷冷落落也。’仁宗曰：‘汝知否？因我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我若为渠，渠便冷落矣。’”
“你们知道吗？就是因为咱们这里这么冷落，外面才那么快乐，我要是跟他们一样，他们就冷落了。”宋仁宗这句回答可谓高明且深刻。
如果说城市管理的“开”打通了商业市井渠道，那人才选拔的“开”则是奠定宋文化的基石。
科举考试到北宋走向成熟，进入黄金时期。从唐朝举荐制与科举制并行，到宋朝唯科举制，最大的特点是公平。唐朝名门望族子弟占据了进士总数的七成以上，而宋朝更加重视寒门子弟，最大限度地给予了寒门子弟逆袭的机会。范仲淹、欧阳修这些重臣，都曾是小时候差点吃不上饭的人，但他们凭借自身才学与努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实现了从平民到朝廷重臣的蜕变，也成为后世励志典范。
宋朝以文治国，开门尊士，秉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策略，持续涵育了宋朝的文人风骨，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政治清明。
烟火开封
如果要评选宋朝吃货最向往的城市，都城开封一定成为首选：“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宋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一书，共记载美食300多个品种，当时流行的下酒菜肴有百味羹、旋索粉、紫苏鱼、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入炉羊、炒蛤蜊等。至于做法，更是有烹、烧、烤、炒、爆、溜、煮、炖、腌、卤、蒸、腊、蜜、葱拔等，丰富至极，令人垂涎。
《东京梦华录》同时记载，宋朝人爱吃会吃，所以开封的酒楼饭店数量众多：“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其余皆谓之脚店。”这其中最著名的叫矾楼，是规模最大、最豪华的，有多大？“饮徒常千余人”。可以同时接待1000多名客人用餐的饭店，放在今天也是屈指可数。怪不得有西方学者羡慕说，当时一位欧洲君主的生活水平，还比不上东京汴梁一个看城门的士兵。
当时，宋朝的街边已经出现专门的冷饮摊。冷饮摊立有青布大伞，伞下有红木桌椅，供来往的客人消暑聊天，冰酪、冰雪甘草凉水、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等应有尽有。
开封菜是豫菜发源地，若再往前“倒带”，中华厨师之祖伊尹就出生于开封杞县的空桑。开封的美食是五味调和的，也是鲜活生动的，千年以来一直在沉淀和演变中，现在开封鼓楼夜市仍名驰四海，食客如云。
一座城市的升腾之路，在于其包容接纳、交汇和谐。有数据表明，构成宋朝国家财政收入主体的，不再是农业，而是工商业。长长的骆驼队、船队一望无尽、川流不息，世界各地的货物源源不断运送到开封，宋朝商人也屡次远航，售卖着各国最抢手的宝贝。活字印刷术与交子纸币也于此时诞生；书籍多了，知识开始更广泛传播；商品多了，人们的生活更加有滋有味。
“汴京富丽天下无。”宋朝开封的繁荣富庶，不仅国内有名，而且远播海外，英国史学家汤因比就曾说过：“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
2023年6月20日，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汴绣传承人程芳在制作汴绣作品（张浩然/摄）
士大夫精神
谈到宋文化，避不开唐宋八大家，避不开“横渠四句”，更避不开士大夫精神。
唐宋八大家，并非唐四宋四，而是唐二宋六，足见宋文化之浓墨重彩。
面对辞藻华丽却内容空洞的六朝骈文，唐朝的韩愈、柳宗元发起古文运动。到了宋朝，以欧阳修为“领队”，由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组成的“古文运动军团”，浩浩荡荡，战绩卓著。文章到了他们手里，诠释了有血有肉和平易畅达。他们使中国散文切实走上了反映现实生活的道路。
在宋朝，儒家思想被进一步发扬光大，王安石荆公学派、司马光温公学派、邵雍的象数易学、三苏的蜀学、周敦颐的濂学、张载的关学、二程的洛学，一时间百家争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北宋大家张载的“横渠四句”，不仅是其个人的担当意识，更是宋朝优秀士大夫共同的思想自觉。
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出了宋朝士大夫的最强音，也昭示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珍贵的内核基因。
为人民忧、为国家忧、为社稷忧，家国一体、胸怀天下，以天下为己任，长怀恻隐爱人之心，将小我融入大我之中，这种士大夫精神，屹立千年，至今熠熠生辉。
宋词之美
除了唐宋八大家和士大夫精神，宋朝贡献的又一颗明珠，是宋词。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如果说唐诗是宏大对称的建筑，那宋词就是精致流转的音乐；如果说唐诗是满纸烟云的书法，那宋词就是延绵多彩的画作。宋词虽出身于宴席游戏之作，却渐渐褪去浮华，以真情为魂，以曲幽为姿，以胸怀为意，以风雅为韵，多少词人为此付出了毕生心血。
从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到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从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到王安石的“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从欧阳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到司马光的“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从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到秦观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宋词用一个字形容，就是“美”；若再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百转千回”。
词又称长短句，不像格律诗一样工工整整，却因为错落有致而摇曳生姿。宋词最大的特点在于，除了抒发家国情怀以外，这种体裁更加关注人，关注“自我”。每个人看到落花、流水、飞雪、明月，总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酝酿，最终发现，是人惦念着事，是人相思着人，是人感叹着岁月流逝，感叹着人生无常、聚散不定，这些都是独属于中国人的审美偏好。
所以说，无论是士大夫精神的修身精进，还是宋代诗词文章的含蓄唯美，宋文化对中国人的影响体现在方方面面。中国人内敛的性格特质，可能就在宋朝埋下了种子。宋文化式的内敛是一种尚内省的斯文，让人们爱好自然、恬静、勤谨，让人们有了对美的良好感知力。这是一种心灵上的自洽，这是一种理性的自尊，是一种自我肯定和自我接受，这是一种有底线的坚守。
赓续发扬
如今的开封，以古闻名，更以新出彩。开封坚持“文旅强市”战略，逐步树立“颠覆性创意、沉浸式体验、年轻化消费、品牌化营销”理念，着力打造全城一景、主客共享的宋文化主题公园，推动文化旅游出圈出彩，以“易红体质”成了互联网文旅榜上的“常客”，“一城宋韵·东京梦华”城市IP越来越亮。
2023年4月，在开封宋都御街举行的清明文化节大巡游活动中，“包公”向游客赠柳，送上“留春”的祝福（开封市委宣传部/供图）
在开封，河连河、湖接湖，游船擦肩而过，亭榭高低相对，街道星罗棋布，商铺鳞次栉比，仿若行走在流动的清明上河图里。看一场《大宋·东京梦华》实景演出，会明白什么是大宋繁华、东京盛状。登上龙亭，会看到“一城宋韵半城水”是怎样一种宋风习习、汴河汤汤。
这背后是开封对宋文化的持续挖掘与传承发展。通过深入推进宋都古城保护与修缮，实施顺天门遗址、州桥遗址、汴河遗址等考古发掘，完成宋都御街改造等一批重大城市修复项目，开封城墙基本全线贯通，古城内实现“六河连五湖”，古城外建成“一渠六河”，环城墙和水系文化带宋韵十足、秀美宜人。
往事越千年，宋文化的生发、赓续与弘扬，离不开人。大气热情、豁达宽厚的开封人，既是宋文化的传续者，也是宋文化的展示者。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开封人，都是开封的注脚，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接棒人。
今天的开封如同一棵老树，虽饱经沧桑，盘结着虬根铁枝，但依然生机勃勃，开着繁花，静静地等待和迎接四海宾朋的到来。
（本文刊载于《瞭望东方周刊》2025年第12期，总第935期）
